1947 年的冬初,比深秋更显凛冽。寒风如同一群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席卷而来,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如无数把小刀子般狠狠地刮在人们的脸上。
在这冰天雪地中,谢文东家那座土坯房的烟囱里,缓缓升腾起一缕缕炊烟。然而,这缕炊烟刚刚升起,就被狂风无情地撕扯着,瞬间变得七零八落,仿佛风中残烛一般。
此时,天还未亮,四周一片漆黑。张彩霞正坐在炕边,怀中紧紧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谢念军,小家伙正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就在这静谧的时刻,一阵突如其来的“噼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这声音听起来异常奇怪,既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又像是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也随着这阵声音飘进了屋内。
“东子,你听啥响?”彩霞把孩子轻轻放在襁褓里,披了件棉袄就往屋外走。谢文东刚把灶膛的火添旺,听见这话也皱起眉,抄起门后的柴刀就跟了出去——这两年太平日子过惯了,可战场上练出的警觉性还在,那声音里藏着的凶险,他一听就懂。
两人刚走到院子角,就看见猪圈方向冒出滚滚黑烟,橘红色的火苗正从棚顶窜出来,把半边天染得发颤。“不好!”谢文东嘶吼一声,拔腿就往猪圈冲,刚跑两步就被热浪逼了回来,猪圈的木栅栏已经烧得噼啪作响,里面两头半大的猪正嗷嗷直叫,却被烧塌的棚梁堵得没处逃。
“水!快拿水来!”谢文东扯着嗓子喊,村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王二麻子披着棉袄,趿着鞋就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七八个拎着水桶的村民。“谢大哥,咋回事?好端端的咋着火了?”王二麻子把水桶往地上一放,伸手就去拉水管,可水管早就被冻住了,怎么拧都不出水。
“用雪!把院里的雪往猪圈运!”谢文东蹲下身,双手捧起地上的积雪就往火里扔。村民们也跟着动手,捧雪的捧雪,拆门板的拆门板,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火终于被扑灭了。可猪圈已经烧得只剩黑黢黢的木架子,两头猪倒在地上,身上的毛都被烧光了,早已没了气息。
“这不是意外。”谢文东蹲在猪圈边,手指捻起地上一点焦黑的碎屑,放在鼻尖闻了闻——那碎屑里有煤油的味道,是有人故意放的火。他抬头看向村外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村里谁会跟他结仇?除了那个被斗过的地主周扒皮,再没别人。
去年土改的时候,周扒皮被村民们揪出来,不仅交出了霸占的良田,还被罚了粮食。当时周扒皮就指着谢文东的鼻子骂:“你等着!我周某人不会就这么算了!”那时候谢文东没当回事,可现在看来,这老东西是真的记恨上了。
“东子,你看!”彩霞突然指着猪圈旁边的羊圈,声音都发颤。谢文东跑过去一看,羊圈的栅栏被人撬了个大洞,里面两只正下崽的母羊不见了踪影——那两只羊是他春天的时候用攒了半年的津贴买的,本来想着等开春下了小羊,给彩霞补身子,现在却连羊影子都没了。
“妈的!我去找周扒皮算账!”王二麻子撸起袖子就往外冲,被谢文东一把拉住。“二麻子,别冲动。”谢文东的声音很沉,眼神却透着冷静,“现在没证据,咱们找上门,他肯定不认账。你悄悄去村外盯着,看有没有人往周家庄的方向走,特别是夜里出来的,肯定是去报信的。”
王二麻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谢大哥,你放心!我这就去,保证盯得死死的!”他抄起墙角的镰刀,裹紧棉袄就往村外跑,脚步很快,转眼就消失在风雪里。
村民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骂着。“肯定是周扒皮干的!这老东西没良心!”“去年要不是他克扣租子,我爹也不会饿死!”“走!咱们去县里告状,让政府收拾他!”谢文东看着大伙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暖了暖——这两年在村里,他没白帮大伙修水渠、种庄稼,关键时候,大伙都站在他这边。
“大伙先别急。”谢文东抬手压了压,“等二麻子有了消息,咱们再去县里。现在咱们手里没证据,就算告了,也治不了他的罪。咱们得等,等抓住了人,让他亲口承认。”村民们点点头,纷纷说要帮着盯梢,有去村东头放哨的,有去村西头守着的,没一会儿,村里就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
回到屋里,彩霞正抱着念军喂奶,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小嘴巴一瘪一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念军不怕,娘在呢。”彩霞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抬头看向谢文东,眼里满是心疼,“东子,你也别太上火,不就是两头猪、两只羊吗?咱们再挣就是了。”
谢文东坐在炕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心里一阵愧疚。他想起四年前在山东的那次转移,当时彩霞怀着孕,却跟着医疗队走了三天三夜,没吃一口热饭,没睡一个安稳觉。有天夜里,他们在山洞里休息,彩霞突然肚子疼,他急得团团转,最后是医疗队的护士长找了点草药,才把孩子保住。那时候他就发誓,等仗打完了,一定要让彩霞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可现在,连家里的猪和羊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