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千里之外,江南小城平阳,却弥漫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松弛。
河水舒缓地绕过城郭,码头边,堆积如山的麻袋散发出新谷的微甜气息。
这里是拒马河防线庞大粮秣供给链上不起眼的一环,负责将江南膏腴之地征收来的米粮,转运至柳既是坐镇的前线。
百里的距离,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前线炼狱般的厮杀隔绝在外。
转运使王大人腆着微凸的肚腩,慢悠悠踱步在码头的栈桥上。
几个负责清点的小吏正靠在粮垛旁,就着咸菜啃着硬饼子,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北方的战事。
“啧,听说没?”
一个络腮胡兵士灌了口粗茶,啧啧叹道:“许琅那黑袍军,真他娘的是阎王殿里爬出来的,昨儿个又啃下了柳帅一个营寨!”
“啃下又如何?”
旁边一个瘦高个不以为然地剔着牙缝,“柳帅是吃素的?那拒马河防线,铜浇铁铸!许琅再能打,也是拿人头往石头上撞!早晚耗死他!”
他抬头望了望北面澄澈的天空,“咱们这儿安稳得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就是就是...柳帅坐镇,万无一失。”
另一个小兵附和,“咱们呐,该点卯点卯,该歇息歇息,把这批粮按时运出去,就是大功一件!”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仿佛眼前堆积的粮山是金山银山,而非催命的引信。
王大人听着议论,脸上也浮起一丝自得的笑。
他捻着稀疏的胡须,目光扫过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河面,远处青山如黛,一派江南富庶安宁的画卷。
战火?那是北边的事情。
然而,这幅安宁画卷的边缘,一丝不和谐的墨迹正急速洇染开来。
地平线的尽头,靠近河道转弯的芦苇荡方向,先是腾起一片低沉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声响。
那声音起初细微,混杂在河水的哗哗声和码头的喧嚣里,不易察觉。
但很快,它变得沉重、密集,像是无数巨大的铁锤同时擂击着大地,震得栈桥的木板都微微颤抖起来。
“什么声音?”
靠在粮垛上的瘦高个茫然地抬起头,手里的半块饼子掉在地上。
“打雷?”
络腮胡也疑惑地望向晴朗无云的天空。
王大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手搭凉棚,极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原本平静的芦苇荡,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有什么洪荒巨兽正从中冲出。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潮线猛地撞破了摇曳的芦花屏障!
不是潮水。
是骑兵!
无边无际的黑色骑兵!
如同平地卷起的死亡风暴,瞬间吞噬了绿色的河岸线。
黑色的盔甲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幽光,黑色的战马喷吐着灼热的白气,黑色的长槊如密林般指向天空。
没有任何旌旗号角,只有那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铁蹄轰鸣,如同地狱深渊传来的催命鼓点,狠狠砸在每一个平阳守军的心头!
“敌……敌袭?!”
瘦高个的嗓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出短促刺耳的尖叫,随即被淹没在奔雷般的蹄声里。
王大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疯狂尖叫。
黑云骑!是许琅的黑云骑!
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拒马河……拒马河天堑呢?!
这个疑问注定得不到答案。
黑色的洪流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减速,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捅进了毫无防备的黄油!
最外围几个还在发愣的兵士,甚至连武器都没能举起,就被狂飙而至的黑色铁骑撞得筋断骨折,身体像破烂的布娃娃般高高抛飞出去,重重砸在粮垛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麻袋。
“结阵!快结阵!挡住他们!”
一个反应稍快的队正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然而,太迟了。
黑云骑的冲锋阵型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绞轮,锋锐无匹地碾入混乱的人群。
铁蹄无情地践踏着肉体,沉重的马刀借着马匹冲锋的巨大惯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挥砍而下。
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濒死的惨嚎。
试图组织起来的零星抵抗,在绝对的速度、力量和冷酷的杀戮意志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玩具,瞬间被撕得粉碎。
码头变成了屠宰场。
鲜红的血与金黄的稻谷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