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的“情深”对象是尤利娅·彼得罗娃,一位来自伏尔加格勒富商家庭的音乐教师。她住在河对岸的贵族区,窗台上总摆着新鲜的玫瑰,裙摆上沾着琴房的松香。德米特里每日步行穿过结冰的伏尔加河支流,只为在放学后远远看她一眼。他口袋里揣着攒了半年的卢布——只够买一小束野菊——却从未敢递出。他总在日记里写道:“爱是灵魂的圣餐,岂能以铜臭玷污?”可这“圣餐”却让他夜夜失眠,胃里空荡如废弃的仓库。他穷得连冬靴都裂了口,却把最后半块面包塞给街角的流浪狗,自己嚼着冻硬的树皮。人穷而情深,情越重,心越空,像被掏空的桦树,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壳。
他的“志高”更显荒诞。卡纳维诺区的居民大多在码头扛麻袋,或去喀山的工厂讨生活,可德米特里却坚信自己是“精神贵族”。区委会送来救济粮时,他挺直瘦削的脊梁拒绝:“真正的罗刹人,宁可饿死也不舔食嗟来之食!”邻居伊万·西多罗夫笑他:“德米特里,你连煤渣都咽得下去,还装什么彼得大帝?”他涨红了脸,搬出普希金的诗句:“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可纪念碑?他的“纪念碑”是漏风的墙洞里糊着的旧报纸,上面印着列宁的语录,却遮不住隔壁醉汉的咒骂。家贫而志高,志越昂,路越窄,像雪地里自以为高贵的狐狸,每一步都陷进更深的泥淖。
最致命的是他的“心善”。邻居玛利亚的孩子病了,他典当了父亲留下的银怀表去抓药;码头工人费多尔被解雇,他借出最后几枚硬币,自己却饿得头晕眼花。尤利娅曾嘲讽:“德米特里,你像伏尔加河的浮萍,自己都沉了,还妄想托起别人?”他憨厚地笑:“罗刹人的手,本该互相温暖。”可温暖换来的只有背叛:玛利亚的儿子痊愈后,却偷走了他仅剩的毛毯;费多尔用借来的钱买了伏特加,醉醺醺地踢翻了他的炉火。势单而心善,善越滥,伤越深,像雪原上独自舔舐伤口的狼,血流尽了,才发现四周只有豺狗的冷笑。
这三种悲剧在德米特里身上拧成一股绳,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常站在伏尔加河畔,看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冰碴奔涌,心想:或许河水能带走这该死的尊严。可河水只带回更冷的风。
那年深冬,寒流像铁钳般锁住下诺夫哥罗德。一个雪夜,德米特里从学校回来,靴子灌满了雪水,脚趾冻得发黑。他拐进卡纳维诺区一条叫“鬼胡同”的窄巷——这名字并非虚传,巷子两旁是倾颓的木屋,窗户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风在屋檐下呜咽,竟似人声:“穷鬼……情深……志高……心善……”德米特里摇摇头,以为是饿昏了头。突然,巷子深处亮起一点幽绿的光。
一个老人坐在雪地里,裹着破旧的熊皮袄,脸藏在兜帽阴影中,只露出枯枝般的手指。他面前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唱针划过唱片,发出刺耳的杂音:“罗刹国的悲剧啊……穷得叮当响,心却比金子沉;家徒四壁,骨头却比钢硬;自己摇摇欲坠,还妄想扶起全世界……”德米特里本想绕开,可老人沙哑的嗓音像钩子:“年轻人,你身上缠着三根绞索,自己却看不见?”德米特里一愣,老人掀开兜帽——那张脸竟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苍白,像被雪抹去的窗玻璃。
“我是伏尔加河的守夜人,”老人说,声音像冰层下水流的呻吟,“你每犯一种罪,河底就多一具尸骨。”他递来一块铜怀表,表面刻着扭曲的古罗斯符文,“拿着,时间会告诉你真相。”德米特里想拒绝,可怀表已塞进他冰凉的掌心。老人突然化作一缕黑烟,钻进留声机。唱片“咔嚓”一声裂开,杂音变成凄厉的哭嚎,又戛然而止。雪巷重归死寂,只有德米特里的喘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他低头看怀表:指针竟在逆时针旋转。
从此,下诺夫哥罗德的日常开始扭曲。怀表成了德米特里的影子——他上课时,指针狂跳,一节课缩成五分钟,孩子们尖叫着消失;他啃树皮时,时间却拉长如胶水,饥饿感被无限放大,仿佛胃里有刀在绞。更诡异的是,伏尔加河的冰面下总传来咚咚声,像有人在敲棺材板。卡纳维诺区的居民说,半夜看见德米特里的影子脱离身体,在雪地上独自游荡,影子没有脸,却举着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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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里试图用“心善”驱散恐惧。他听说码头工人集体病倒,立刻跑去送热汤——那是他用最后半块面包换的。可刚到码头,费多尔那伙人却围住他,眼珠通红:“穷酸教师,你的汤里下毒了吧?兄弟们喝了全吐血!”德米特里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