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检修工出现了。他穿着褪色的工装,脸隐在安全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瞳孔里跳动着幽绿的光。他手持一把泛着寒光的扳手,动作精准得如同钟表匠。扳手搭在伊万身上,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文凭编号:SK-1945,”检修工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学历:副博士,服务年限预估:四十年。服从性测试:通过。耐心指数:优秀。洗脑纯度:98.7%。”扳手转动,伊万感到螺纹被拧得更紧,几乎要碎裂。“质量合格,继续服役。”检修工嘟囔着,又走向下一颗螺丝钉。伊万眼睁睁看着那颗螺丝钉在扳手下扭曲、变形,最终崩裂成碎片,被传送带卷入机器深处,只留下一缕青烟。而他自己,却只能随着传送带向前,向前,永无止境……
伊万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窗外,萨马拉城的黎明正艰难地撕开冬日的阴霾。寒风像饿狼般嚎叫着,从伏尔加河方向扑来,卷起街道上残存的积雪,抽打着糊着塑料布的窗户。他挣扎着坐起,胸口剧烈起伏,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臂——皮肤尚存温度,但昨夜梦境的金属触感却挥之不去,仿佛皮肉之下正悄然硬化。
他住在萨马拉老城区一栋“赫鲁晓夫楼”里,七层高的灰泥砌体,墙皮剥落得如同患了癣病。走廊里弥漫着卷心菜汤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公共水龙头滴答作响,隔壁传来婴儿持续不断的啼哭。伊万搓了搓脸,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文件上:《国家标准化与质量认证局(萨马拉分局)副处长职称晋升考试大纲》。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印着“服从性评估指标”、“服务年限折算系数”、“思想纯度检测要点”。他苦笑着抓起一支秃头的铅笔——笔杆上刻着“1985年伏尔加格勒第17中学地理竞赛优胜纪念”。这破玩意儿,当年背得滚瓜烂熟的伏尔加河支流图,如今连给邻居孩子画张寻宝图都派不上用场。
“文凭就是合格证,”伊万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证明你这颗螺丝钉,安在哪儿最合适。”他想起昨夜梦中检修工的评语:学历高?不过是服从能力更强、耐心更足、被洗得更干净罢了。他伊万·沃尔科夫,副博士学历,在“标准化局”干了整整二十年,从抄写员熬到科长,为的就是这张薄纸——它许诺的不是生存技能,不是生儿育女的智慧,而是一张通往更精密牢笼的单程票。他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他的“出厂标签”:红皮烫金的副博士学位证书。证书下方,压着一张泛黄的童年照片——八岁的伊万站在伏尔加河边,手里攥着一根钓竿,笑容灿烂得能融化萨马拉的寒冬。那时他以为世界是条可以撒网的河,而非一条永动的传送带。
他灌下一杯冷透的甜菜汤,裹紧那件肘部磨出毛边的旧大衣,推门步入萨马拉的清晨。寒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街道上已挤满了沉默的人流。伏尔加河在远处灰蒙蒙地流淌,河面上结着薄冰,反射着铅灰色的天光。电车叮当驶过,车厢里塞满面无表情的乘客,他们脖颈僵硬,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的线提着的木偶。街角,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妇人守着一小堆蔫掉的胡萝卜叫卖,声音嘶哑:“新鲜的……刚从集体农庄运来的……”没人理她。伊万经过时,瞥见她冻得发紫的手背上,赫然有一道细长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疤痕——像一道焊缝。
“沃尔科夫同志!”一个油滑的声音刺破寒风。阿纳托利·谢尔盖耶维奇·扎伊采夫从一辆嘎斯牌轿车里钻出来,大衣锃亮,围巾是昂贵的羊绒。他是伊万的同事,也是这次晋升的热门人选。“昨晚又梦见当螺丝钉了?”扎伊采夫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别紧张,考试就是走个过场。我岳父在总局,‘关系’才是真正的文凭,懂吗?你那些地理分数、数学公式,早该扔进伏尔加河喂鱼了!”他拍了拍伊万的肩,力道大得让伊万踉跄一步,“想想吧,副处长!到时候,你就是颗‘高级螺丝钉’,能拧在更光荣的岗位上!”扎伊采夫钻回轿车,车轮卷起泥雪,绝尘而去。伊万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大衣口袋——里面藏着昨晚偷偷买的安眠药。他忽然觉得,自己掌心的皮肤正变得异常粗糙、坚硬,像砂纸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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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马拉“国家标准化与质量认证局”坐落在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旧建筑里,外墙斑驳,门楣上“为人民服务”的苏维埃标语被风雨蚀得模糊不清。伊万的办公室在三楼尽头,一间十平米的隔间,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劣质墨水的酸腐气。他刚坐下,就听见隔壁传来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