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他溜进楼梯间抽烟。寒风从破损的窗户灌入,烟雾刚吐出就被撕碎。他摸出手机,想给妻子柳芭打个电话——她昨晚又提了“要个孩子”的事。可话到嘴边,昨夜的梦境和扎伊采夫的金牙同时浮现。“生孩子?”伊万对着虚空冷笑,“教他们背伏尔加河支流?还是教他们如何更服帖地拧进机器?”他想起大学时那个地理教授,老头儿眼镜片厚如酒瓶底,唾沫横飞地讲解“第聂伯河航运价值”,却在伊万问“这知识能换面包吗”时,暴跳如雷:“分数就是价值!它证明你能按规则背诵!证明你愿意被洗!”伊万地理挂科,只因拒绝死记硬背第聂伯河的年径流量。而扎伊采夫,那个连顿河流向都分不清的混蛋,却因“家庭背景稳定、服从性测试满分”顺利毕业。文凭?不过是张写着“此人适合当螺丝钉”的合格证!
“同志,你也感觉到啦?”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万吓了一跳。楼梯拐角站着个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青灰色的下巴。他手里攥着半截铅笔,指关节粗大变形,皮肤下透出金属的冷光。“皮肤变硬……手指发僵……对吧?”老头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这是‘螺丝钉综合征’,我们这些老零件都有的病。”他凑近,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伊万,“我叫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莫罗佐夫,四十年前,我是伏尔加汽车厂的总检修工。”
伊万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检修工?你……”
“就是检查你们这些‘出厂件’的人。”莫罗佐夫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现在?我是‘质检幽灵’,专抓不合格的螺丝钉。”他抬起手,指给伊万看——他的小指竟是一段闪亮的金属,关节处焊着细小的编号。“当年我太认真,把‘思想纯度’卡得太死。结果呢?系统判定我‘过度服从导致服务年限过长,性价比下降’,直接报废了我。”他干笑起来,笑声在楼梯间回荡,带着金属的震颤,“现在轮到你们了。学历越高,洗得越透,报废得越晚——这才是系统的精明处!”
伊万浑身发冷。莫罗佐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伊万低头,看见自己腕部的皮肤竟在幽暗光线下泛出青灰色的金属光泽,像生了锈。“别挣扎,”幽灵的声音带着诡异的诱惑,“当颗好螺丝钉多光荣!文凭就是你的墓志铭:‘此处安放SK-1945,服务年限:40年,服从性:A+’。比那些没文凭的野螺丝强多了,他们连进流水线的资格都没有!”他松开手,转身隐入楼梯的阴影,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考试那天……你会见到我的。我得确保你这颗‘高学历件’,拧得严丝合缝……”
伊万跌跌撞撞回到办公室,心口像塞了块生铁。他翻开抽屉里的安眠药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下班铃声响起时,他没去挤那辆塞满“螺丝钉”的电车,而是拐进伏尔加河畔的旧货市场。这里弥漫着铁锈、霉味和廉价伏特加的气息。小贩们兜售着苏联时代的搪瓷杯、断裂的扳手、褪色的勋章——都是些被时代淘汰的“零件”。伊万在一堆旧书前停下,一本破烂的《伏尔加河地理志》标价50卢布。他鬼使神差地买下它,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课堂笔记:“第聂伯河,年径流量176亿立方米……”字迹稚嫩,是二十岁的他写的。那时他以为背下这些数字,就能丈量世界的宽度。如今他只想知道,这破纸能换几块面包?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萨马拉河心岛公园。雪已停,枯树在寒风中呜咽。长椅上坐着个穿校服的男孩,正埋头苦读。伊万凑近,看见他摊开的《中学地理必考100题》,正背诵“伏尔加河——欧洲第一长河,全长3692公里”。男孩眉头紧锁,手指用力掐着太阳穴,仿佛要把知识钉进脑髓。伊万心头一紧,蹲下身:“孩子,这分数……以后真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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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抬起头,眼睛清澈却疲惫:“老师说,地理100分能进好大学,好大学能拿好文凭,好文凭……”他声音低下去,像被冻住了,“能当颗好螺丝钉。”他忽然指着远处伏尔加河上结冰的河面,“您看,那冰缝像不像传送带?我爸爸说,他当年地理考98分,可因为没‘关系’,现在还在码头扛麻袋……”男孩的眼泪砸在书页上,洇开了“3692”这个数字。伊万摸了摸男孩的头,触到他冻得发硬的发梢,竟也有一丝金属的凉意。他想起柳芭期盼的眼神,胃里又是一阵绞痛。生孩子?不过是给流水线添一颗新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