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前车司机尼古拉摇下车窗大喊,嘴里呼出的白气与烟卷的青色烟雾缠绕成诡谲的蛇形。尼古拉是伊万认识二十年的老友,一个总把“伏特加治百病”挂在嘴边的明斯克汉子,此刻他眼窝深陷如被鼹鼠挖过的土豆窖。“他们甚至没说什么时候重开!连个屁都没有!”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在空中结成细小的冰珠,“我这车货,运到格但斯克能换三吨土豆,现在呢?每分钟四米——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腐烂,是价值的霉变!懂吗?就像你老婆的嫁妆在阁楼上长毛!”他拍打着驾驶室顶棚,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激起微弱的回响。伊万知道尼古拉没说谎。那些拖拉机活塞环是明斯克第107厂最后一批真货,镀铬层薄得能照见人影,厂长私下塞给他半瓶伏特加时曾神秘兮兮地眨眼睛:“兄弟,这批货要是烂在边境,我老婆的肾透析就悬了。”此刻,这些精密金属正随着波兰海关的沉默,在价值上一寸寸化为乌有。伊万摸了摸口袋里的货运单,纸张边缘已被体温焐得发软——上面印着“优先保障社会主义建设物资”的红色印章,此刻却像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夜幕降临时,边境铁门依然紧闭。探照灯在雪地上划出惨白的几何图形,将滞留的五十多辆卡车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囚笼。伊万裹紧军大衣,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晶。他想起去年冬天在斯摩棱斯克郊区修路的惨状:冻土硬得像混凝土,推土机履带碾过时,冻僵的囚犯尸体发出陶器碎裂的声响。当时工头瓦西里——就是后来那个自称“道路之梦”先知的老头——曾指着翻涌的沥青锅说:“孩子,路吃人呢,它饿啊!”伊万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探照灯的光柱扫过雪地,他看见自己的卡车影子被拉得奇长,扭曲成一个跪地祈祷的轮廓。凌晨三点,某种窸窣声如老鼠啃噬棺材板般钻入耳膜。伊万惊醒时,油箱盖已不翼而飞,一根橡胶软管正贪婪地吮吸着柴油,油液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他抓起扳手冲下车,靴子陷进齐踝的积雪。软管末端消失在沥青路面的裂缝中,像被大地本身吞噬。他徒劳地拽着那根冰凉的金属管,管壁滑腻如蛇皮。
“第聂伯河也喝柴油了?”尼古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递来半瓶“斯托利查亚”伏特加。酒液灼烧喉咙时,伊万注意到朋友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油泥。“从昨天到现在,已经丢了四百升。”尼古拉苦笑着,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幻化成扭曲的十字架,“我听说,去年在莫吉廖夫,有个司机的柴油被抽干后,油箱里爬出只黑甲虫,背上刻着‘计划外损耗’……”远处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是来自奥廖尔的年轻司机谢尔盖,他车上运的是给新生儿的奶粉,此刻正随着柴油的流失,在价值上一寸寸化为乌有。伊万灌下最后一口伏特加,辛辣感直冲天灵盖。他想起玛琳娜的咳嗽声,想起她藏在柜底的结核病诊断书——那张纸和货运单一样,都是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黎明时分,口岸依然没有开放迹象。诡异的是,白俄罗斯方面的边防军全部换成了陌生面孔。这些士兵戴着不合时宜的厚手套——即使在零下三十度,也没人会戴这种能塞进整个拳头的毛皮手套。伊万假装检查轮胎,凑近哨所观察:士兵查验证件时手指僵硬如提线木偶,手套缝隙间渗出沥青般的黑渍。最骇人的是他们的瞳孔,在晨曦中呈现出奇特的琥珀色,像被树脂封存的远古昆虫。当一个司机抱怨“我们不是牲口”时,所有士兵的嘴角同时上扬,露出完全同步的微笑,整齐得如同用圆规画出的弧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像提线木偶。”伊万嘟囔着往回走,军靴踩碎积雪发出脆响。突然,左前轮发出沉闷的“噗嗤”声——不是陷进雪地,而是被某种沥青般的黑色物质主动缠绕吞噬。那黑泥泛着油腻的光泽,正沿着轮毂向上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