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活了!”某个司机尖叫起来。整条公路突然变成粘稠的黑色沼泽,数十辆卡车的车轮被吞噬。更可怕的是,那些早已停在路边的废弃车辆——一辆锈迹斑斑的“伏尔加”、半截露出雪面的“嘎斯”货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仿佛被地底巨兽啜饮。伊万看见谢尔盖的卡车像沉入沥青湖的铁棺,车顶天线最后消失前,还倔强地指向波兰方向。地质学家伊戈尔·彼得罗维奇从“首都人”轿车里爬出,眼镜片上结满冰霜:“是热沥青返涌!地壳运动!”但他的声音被更多怪象淹没:路标上的箭头开始自主旋转,交通指示牌浮现出只有夜间才能看到的荧光符文(伊万瞥见西里尔字母拼出的“此路不通”字样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公里桩像温度计般伸缩起伏,001号桩竟在十分钟内长高了半米。
当局派来的所谓“道路维修队”更加可疑。这些穿着橙色反光服的人从不摘下面罩,他们用特制的泵车抽取路面黑泥,但泵管的另一端却通向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罐车。每当抽吸开始,地底就会传来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像是无数铁钉在刮擦棺材内壁。伊万假装帮忙,凑近泵车观察:黑泥在透明管道中翻滚时,隐约可见微小的金属碎屑——那是谢尔盖卡车上的镀铬装饰条!一个维修工突然转身,面罩缝隙中透出琥珀色的光。伊万慌忙后退,撞翻了尼古拉刚架起的简易炉灶,锡壶里的茶水泼在雪地上,瞬间被黑泥吞噬,只留下焦糊味。
“他们在喂养道路。”尼古拉当晚悄悄对伊万说,两人躲在卡车后灌伏特加。尼古拉的呼吸带着腐烂卷心菜的气味,“我表弟在莫吉廖夫公路局,他说这种黑泥的样本在实验室里会自主移动……像水蛭找伤口。”他压低声音,手指在冻土上画出扭曲的符号,“赫鲁晓夫时代,他们用古拉格囚犯的骨灰搅拌沥青。那些鬼魂饿了半个世纪,现在要讨债!”远处传来谢尔盖的哭喊——他的奶粉罐被黑泥染成墨色,罐身浮现出荧光字迹:“非计划内损耗”。
封锁第七天,绝望的司机们组建了自救委员会。伊万被推选为代表之一,这既因他曾是斯摩棱斯克拖拉机厂的工会主席,更因他口袋里揣着玛琳娜用碎布缝的圣像挂件。当他们闯入边境警卫队办公室交涉时,伊万意外发现餐厅里堆放着印有德文标识的罐头——正是他车上运输的明斯克拖拉机配件!那些镀铬活塞环被随意堆在酸黄瓜罐头旁,标签上“Made in Minsk(明斯克制造)”的字样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他抓起一个配件质问警卫队长:“这是我的货!”队长突然眼球翻白,眼白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用完全不同的女声说:“渠道必须维持,饥饿的道路需要祭品。”声音如同指甲刮擦黑板,震得伊万耳膜生疼。更诡异的是,队长手套缝隙间渗出的黑泥正沿着地板缝隙爬向德文罐头,像朝圣的朝圣者。
当天夜里,第一个失踪者出现了。谢尔盖声称找到了绕过封锁的土路,带着三辆车试图突围。清晨时分只有他的空车返回,驾驶座上放着一只还冒着热气的肉馅饼——玛琳娜最拿手的馅饼,馅料里混着特有的莳萝碎末。收音机定格在波兰台,正用波兰语朗诵密茨凯维奇《祖先》的片段:“……边界是梦的裂缝,活人在此失语……”仪表盘上刻着一行新添的字:“道路收取通行费”。伊万掰开馅饼,发现面皮里嵌着谢尔盖的驾驶证碎片,照片上的笑脸被油污糊成一团。
恐慌如瘟疫蔓延。有人试图弃车步行穿越边境,却在雪地里陷入某种循环——无论朝哪个方向走,三小时后总会回到自己的卡车旁。GPS显示他们一直在绕直径五百米的圆,可是雪地上只有一串孤独的脚印笔直向前。伊戈尔地质学家激动地挥舞着气压计:“是空间褶皱!边境线成了现实世界的折痕,我们都在折痕里打转!”他掏出冻僵的手指在雪地上画示意图,却见雪粒自动聚集成荧光符文:“ДОРОГА ЕСТЬ ЖИ3НЬ”(道路即生命)。当伊万试图擦掉时,雪地突然塌陷,露出下方翻涌的沥青泡沫,又迅速冻结。
第十四天,食品彻底耗尽。就在人们开始啃食树皮、融化雪水煮皮带时,出现了“黑市商人”。这些人开着没有任何牌照的UAZ越野车,用十倍价格出售面包和燃油。伊万注意到他们的影子在车灯照射下会异常延长,如同多足昆虫的剪影。交易时商人从不接触现金,只要求司机们在收据上按手印——那些纸质收据摸起来像浸过油脂的人皮,上面印着模糊的条形码。尼古拉用最后半瓶伏特加换到一升柴油,收据上赫然印着谢尔盖的指纹。“他们在用物资换灵魂,”尼古拉神经质地重复,“收据是契约……”
尼古拉偷偷跟踪商人,发现他们的越野车径直驶向边境铁门。铁门竟无声开启,露出后面不是白俄罗斯国土,而是翻涌着沥青泡沫的黑色深渊。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