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黎独坐在一座孤峭的山崖之巅。
身下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下是翻涌不休,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色死气。崖壁在死气的侵蚀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寸草不生。这年轻的剑仙没有运功抵御,任由那冰冷刺骨,夹杂着亡魂低语的阴风,吹拂着身上的青衫,猎猎作响。
一双曾经在宴会上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与疲惫。那份茫然,并非因为徐郁的挑衅,也非因为褚隋的战书,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道心的困惑。
李玉姝决绝离去的背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与三百年前那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却依旧死死抱着一柄破剑不肯松手的黑衣少年,在记忆的长河中交叠、重合。最终,这两道身影都化作了胸口一股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无声无息,如同雪花飘落山岩。
一袭红衣的东方红烛在荆黎身旁坐下,学着荆黎的样子,将双腿垂在深不见底的崖边,任由裙摆在风中摇曳。那双清冷的眸子,同样投向了那片比夜色更加深沉,连天门境修士的神识都无法完全穿透的禁地核心。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山风在呜咽。
许久,还是东方红烛先开了口,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像是山巅万年不化的冰雪,却在这死寂的夜里,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宁。
“在想什么?”
荆黎沉默了更久,久到东方红烛都以为等不到回答,只会这样一直枯坐到天明。
那年轻的剑仙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崖下的风霜打磨过:“我在想一个人。”
荆黎没有看身旁的红衣女子,目光依旧失焦地望着远方那片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在对那片黑暗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很多年前,刚来禁地闯荡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修士。名叫陈七,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人,也和名字一样普通。”
“普通得……就像这禁地里随处可见的一块顽石。无资质,无师承,更没有半分道运。辛辛苦苦修行了快两百年,才勉强摸到归海境的门槛,一身灵气驳杂不堪,用的法剑还是从一处上古战场遗迹里捡来的,锈迹斑斑。”
荆黎的思绪飘回了那段峥嵘又狼狈的岁月,那时的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刚踏入玄心境,处处碰壁的毛头小子。
“我认识陈七的时候,他正在被三只尸傀追杀,狼狈得像条狗。我顺手帮着解了围,那家伙千恩万谢,非要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一瓶丹药送我。那丹药品质差得可怜,杂质比药力都多,我当然没要。”
“后来,我们结伴走了一段路。那个陈七话很多,总是跟我吹嘘年轻时在宗门里的光辉事迹,说曾经也是个天才,只是运气不好。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分食一只烤焦的妖兽腿,他一边啃着,一边看着天上的铅云,忽然跟我说了一句话。”
荆黎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自嘲的弧度。
“陈七说,‘荆黎兄弟,你说,咱们这些人拼死拼活地上了山,修了道,求个长生,与天争命。可我怎么总觉得,到头来,还是和凡俗世间那些在泥泞里打滚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呢?依旧要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源争得头破血流,依旧要看那些大人物的脸色过活,依旧是……朝不保夕。’”
东方红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眼眸中,映着远方黑暗里偶尔闪过的一丝幽光。
荆黎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后来,我们分开了。再听到陈七的消息,是半年之后。那修士死了。为了抢夺一株能稳固道基的灵草,误入了一座妖城的地盘。被那座妖城的城主,当成了血食点心,一口给吞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到死,这片偌大的禁地,都没有留下半点与那人有关的痕迹。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件事,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就像一块石头被扔进了大海,连一圈涟漪都没能荡起,就那么……归于尘土了。”
荆黎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
“每次想到陈七,想到李玉姝,我这心里,就憋屈得慌。”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憋屈不是为我自己。我荆黎,天生剑胚,身负古仙传承,剑术也算登堂入室,天下十宗的顶尖天才,我也敢碰上一碰。我不该有这种情绪的,这会影响我的剑心。”
是啊,一个站在云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为何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早已化作尘埃的庸碌之辈,为了一个道途无望,黯然离去的故人,感到如此刻骨的憋屈?这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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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红烛依旧沉默。这位红衣女子只是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