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韬光养晦的东宫,被很多人称以“平庸”的太子……对内的时候十分怀柔,而在对外的这一刻骤显威严。
以其天下莫当的气概,告诉臣民,他是怎样一位君王。
绝不只是承继前事,绝不只是能忍能容。
满朝都言善。
皇帝这才看向许多年来第三次上朝的李老太君——
她上一次来紫极殿,是抱着上一任摧城侯的灵位,代其亡夫受国赏。
再上一次,是更前一任的摧城侯战死时,她作为上任摧城侯的妻子,牵着当时还是少年的李正书,和上任摧城侯一起,来拜谢国恩。
这世上当然有许多建功立业的女子,有治国的文相,征战的祁帅,甚至霸国的皇帝赫连山海、赫连云云。
李老太君并没有那么耀眼的才能。
她只是好好地持家,好好地教孩子,像是所有被掩埋在夫姓里的贤惠妻子。
但谁说持家教子不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呢?
的确她的本名,她的姓氏,也没有多少人记得。好像从她进入人们的视野,就是作为摧城侯府的女主人而存在。
她一切的荣名,都依托于她的夫君,她的儿子。
但是今天,她是“荣国夫人”。
她叫“陆挽舟”。
她的丈夫死去了,她把自己活成了石门李氏的一种精神。
大齐新君在正式地定论之后,才开口问道:“荣国夫人。荡魔天君他……现今去了哪里?”
对于将他扶上龙椅的最大功臣,给予怎样的荣耀都不为过。与此同时,给予怎样的荣耀都不合适。这毕竟是力战超脱的人物!
哪怕是已经被先君重创的超脱者,哪怕有红尘牵坠,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剑横超脱,就是超脱的层次。
没听说熊稷给凰唯真封个国公什么的。
李老太君摇了摇头:“荡魔天君剑逐虎伯卿,诛灭帝魔君,横扫魔界,焰焚仙魔君田安平……又转临淄,战于逆佛,掀翻灵山。哪怕钢筋铁骨,也不免见疲。战后他也只在李家坐了片刻,于龙川灵前敬了一杯酒,便离开了。老身看他脸色不太对,想来不止是伤心……诸天辗转,屡斗不休,应该好好静养才是。”
皇帝当然听得明白,荣国夫人这是提醒他,荡魔天君当下很是疲惫,红尘俗事,最好不要叨扰。
而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声音是平缓的:“乱臣贼子田安平,先杀李龙川,后杀朔方伯,藐视天下法度,恨弃人心公理。可恨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不能将他正法。先君在时,已经有所察觉,故囚他于天牢,使北衙都尉证其死……但又有七恨横插一脚,引其堕魔,牵至魔界。不然此事早该有所交代。”
“如今荡魔天君除魔界一魔君,也是诛齐国一逆贼。万幸有他!”
“当年潜邸之时,朕见李氏麟儿,爱其英武,曾畅想执国之日,看他跃马沙场,为齐扬威……”
他叹息一声:“李龙川为国含恨,宜当再有追封。此事着礼部议定,愿他在天之灵,能得瞑目。”
李老太君只欠身而礼:“李龙川是吃皇粮长大的,少小立志,文武当国。为国而死,料他无怨。”
凶手田安平已死,先君也已经不在了。
关起门来的伤心,不必摊给人看。
有些委屈,重复多了,也徒惹人厌。
无论先君新君,都承认李龙川、承认李家是为国家做出了牺牲。这是一以贯之的政治表态,新君没有回避。
安抚了李家,皇帝又看向殿前闭目养神的重玄遵:“荡魔天君除逆之后就已离开,朕来紫极殿便未见他。厚情不可不报,心中感谢,不知何达……靖国公,你可知他现今在何处,可有留下什么话?”
重玄遵施施然行礼,像他一直在认真地参与这场朝议。
与田安平交手,各自调养,他对于神霄战场的责任便已尽到。在国家易鼎、新君即位的关键时期,他是必然要在临淄守着的。
此刻轻声一叹:“荡魔天君在魔界便已受伤,全赖仙帝道躯,才能战于逆佛。如今虽胜于灵山,却也伤上加伤,不能再压制……已经回了观河台将养。”
对于姜望来说,要想寻个地方静养,全天下最安全也最合适的地方,当然是观河台。那里立下了他的剑言,还有仙师一剑为他护道。
“霍燕山。”皇帝立即下令:“且领宫卫千骑,持经纬龙旗,火速前往观河台,为荡魔天君护道。”
“奉朕之旨,如朕亲临。”
“荡魔天君诛逆扶龙。恰是对正朔的维护,对国家体制的维护,对现世秩序的维护。”
“任何人想以此发难。”
“要问我们齐国答不答应!”
霍燕山轰然应诺,快步出殿。
他的速度就是齐国的态度,不可稍慢。
取了兵符,于殿外拔旗,而后千骑出礼门,蹄雷尽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