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灿光入殿,蟠龙绕柱,恢弘壮色。
在近侍宦官和侍卫的簇拥下,大齐帝国的新皇帝,自龙墀走来,一步步走上至高宝座。
在这个过程里,殿中没有声音。
新皇正坐。
祂瞧来确实是明君的相貌,五官堂皇俊朗,不输先帝,比先帝少了两分威严,多了一种亲和感。
丘吉往前一步,高声宣唱:“班——齐——”
按理到这个时候,典礼官就该站出来致以正式的贺词,而后丘吉作为司礼监太监,引导群臣鞠躬行礼。
但皇帝却在这时略抬其手,止住了典礼官,笑问:“果真班齐?”
丘吉躬身道:“启禀陛下——心向国家的栋梁,已然到齐,尽都列班。”
新皇摆了摆手:“内相此言谬矣!不是不来朝会,就不心向国家。炎炎盛夏,难免困乏,起不来床,是情有可原——若非今日是朕的登基典礼,赖不得床,朕也要多睡一阵。”
丘吉敬声:“陛下圣明。”
朝议大夫宋遥十分严肃:“朝廷自有制度,新朝大典失期,诚可军法论处!以儆效尤!”
“宋大夫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朕也受教。”
新皇慢慢地道:“不过今日毕竟是朕的登基大典,主人家自己不见怪的话……倒也不必那么较真。”
“这样,罚酒一杯!”
祂笑道:“今日当至未至者,都罚一杯酒。必要一口饮尽,不得金樽养鱼。这事儿丘吉亲自去办,要严格。”
祂在御座之上,俯视殿上诸臣,只觉茫茫各异,真乃有福众生。
“至于今日当至而至者,与朕共飨大宴!”
“你们有口福。朕往沧海取了一条真龙,佐以仙酒神花,着尚膳监炮制。朝会之后,当与天下共醉!”
颜敬清楚地听到,殿内群臣,呼吸声都为一窒。而后是轰隆的“永寿”呼声。
新皇坐在那里,很有模样地抬手按止。
顺便将典礼官手中的贺词召来,瞥了几眼:“这是谁写的?”
祂笑着说:“比叶总督的文章差远了。”
典礼官面色煞白,慌张道:“朝中名士尔奉明也。”
新皇扬了扬头,越看这篇文字越皱眉头,叹道:“恨不能见龙宫苑啊。”
虞礼阳怀袖而立,眼睛半睁不睁。他倒是挺好奇,这位青史独一份的“佛帝”,打算怎么对叶恨水。
叶恨水的“龙宫苑”文风,“章台柳”字体,是天下一绝,常为天子作青词。当初也是他作为天子的文坛之刀,将佛教舆论斩得七零八落。可以说枯荣院覆灭之始,正是叶恨水的那一篇《泥塑佛论》。
丘吉适时道:“近海总督称病未朝。”
新皇摆了摆手:“近海事繁,莫要烦他。”
说着,祂忽然看向虞礼阳:“虞上卿文采风流,不知可有动笔的心情?”
饶是虞礼阳身为绝巅,也为这敏锐的感知所惊。他可不曾抬望一眼,只是稍稍多了一分关注……
“臣文漏词疏,难堪——”
他话说到一半,新皇就笑道:“朕观虞上卿的修行,似有几处碍难,像是走了偏路。大朝之后,咱们君臣对论,互相磋磨一下可好?”
虞礼阳略想了想,终有三分认真:“臣有一言问天子——陛下方才说‘天下共饮’……您乃极乐世界之主,西方上尊,释家阿弥陀佛。佛不忌酒么?还是说,戒律只为信众戒?”
殿中一时肃然,俱都提神。
整个紫极殿中,也只有位置超然的虞上卿可以这么问。
他问的是酒戒,实则是问,今上是否要使天下奉佛!
“朕以为是什么问题!”新皇笑道:“戒律只是一种修行的手段,绝不该作为规束国民的教条,我大齐自有国法,论什么戒律!”
“至于朕,佛是一种境界,并非一种束缚。”
“至于天下,众生不必奉佛,信仰一凭自愿,朕要建立一个众生平等的国家,僧侣也只是众生之一——僧道何拘啊?”
“虞爱卿,你尽管赏花。安乐伯你尽管声色!此心安处是吾境,朕不会建立佛国,不会让佛字成为百姓的束缚,那本身是一种邪道,非佛也。”
“壮哉我大齐天子!”安乐伯鼓舞欢欣。
虞礼阳躬身而礼:“能与陛下交流修行,是臣的荣幸。”
“对了——”新皇又问丘吉:“还有谁称病?”
丘吉小心地道:“江相,易大夫,谢大夫,温大夫,李元帅,定远侯……”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皇帝却始终微笑,最后叹息一声:“此皆国柱也!他们肯称病,已是给了朕莫大的宽容!”
“陛下!”明王管东禅大步而前,声若洪钟,震得殿内都是一惊。
他手按戒刀,止不住的杀气腾腾:“那些得了病的,发了瘟的,您大人大量都可以体谅。那些一声不吭也就不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