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父子读经的暖阁里。
践行了传说、验证了预言,发下无上大愿的无量寿佛,再一次捧回天子的剑。
祂的肉掌上托,是佛陀举鼎,天子之剑遂不能压下。
在摇荡的光海之中,不断盛开的莲花深处,祂立于莲座,双手高举,深深躬身:“父皇,请您退位。”
从绝巅到超脱,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中间的差距,多少个绝巅也无法填平。
提前永寿、超脱之下自谓无敌者,被皇帝几剑就削平。
可当祂以【阿弥陀佛】自证,身放无量光,外显无量威德,纵是碾过尸山血海的霸天子剑,也终不能寸进。
“如是者礼三。”
皇帝连续三剑都没能压下去,索性将此剑一放:“姜无量,可以‘后兵’了!”
天子礼剑落于莲花。
东华阁中亮如白昼,无穷的光华向皇帝涌去。
姜无量奉剑在手,一时悲声:“儿子可以在青石宫里等父皇四十四年,父皇为什么不能留下来,看看儿子做得怎么样?”
皇帝在龙座之前负手:“朕当国久矣!岂能为失国之君?”
姜无量再拜:“如此。父皇请动国势,你我决于超脱。”
虽然青石宫已经控制了太庙、观星楼、望海台,但祂深刻明白,大齐天子对国家的掌控无与伦比,倘若他真的要动用国势,谁也无法阻止。
皇帝哂之!
“绝对理想的世界并不存在。”
“就如你此刻所言国势之争。”
“咱们较量的并不是谁对这个国家更有影响,而是谁更不顾惜国力,谁更不在意齐国的未来。”
“真在这临淄裂朝而决,以国势相杀。无论谁胜谁负,都非国之明君。”
“姜无量,你说朕该怎么选?哪里有理想的答案?”
皇帝的视线真有万钧,压得佛陀也始终垂首。
“诚如父皇所言,那样的世界从未出现。儿已立下大誓愿,将以永恒填此愿。若不能成,终将灰飞烟灭。”
“永恒的极乐不一定会实现,但不去尝试,它就一定不会实现。不走到永恒的尽头,儿子不能甘心。”
“也请父皇不必留手。”
姜无量敬拜之:“父皇腰间的青羊天契……不妨召之。儿臣察见诸天,他此刻正往魔界去。”
皇帝斜眼看他,拿起腰侧那枚小小的青羊折纸,随手揉成一团,丢到一边:“朕岂仗剑于小儿辈!”
啪嗒。
那纸团在地上慢慢的滚。
所过之处,光竟分流。
姜无量静静地看着它。
皇帝的声音悠悠:“当初无邪来这里找吃食,朕就顺便考教他课业,有不会的地方,他抓耳挠腮……无弃会悄悄给他扔纸团。”
姜无量低头:“儿子……知错。”
“你没有错。你要当皇帝,就要记得,皇帝不会错。”天子的声音是淡漠的:“是朕错了。朕错在养你为佛胎,想要占据佛的未来。朕错在明明还没有取得六合,就提前做六合的事情。以为皇权能括所有,未有超脱,便想算尽超脱。你当年还在襁褓中,并不能决定这一切——罪在朕躬,是朕德薄!”
姜无量敬声:“天子不会错。”
他拜道:“是儿子有负您的期望。”
“父皇想要一匡六合,连预言都统一——您的雄略,冠盖古今。”
“只可惜齐国先天不足,您半生修补,现在已经没有时间……”
“儿臣侥天之幸,必肝脑涂地,以事东国。”
看着台下这位谦卑的佛陀。
皇帝幽幽一叹:“你和朕,终究路不同。朕到此刻,才要认。”
姜无量合掌道:“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世上又何止你我呢?所以说,苦海无边。天下衔苦而生者众,所以儿子要改变这个世界。”
皇帝注视着他:“你是预言中的人,是烈山人皇在华盖树下注视的那个‘姜’,是长河龙君在一旁窥见的天命主角。”
“你是佛门期许的未来,有机会实现永恒的理想。”
“你是既定的命运,已经成就了佛。”
“但你是阿弥陀佛,不是朕的长子无量。”
皇帝在龙椅前张开大袖,一时身上神龙如飞:“朕——不认可你承继这江山!”
“得不到父亲的祝福,前路总归要艰难一些。但儿子已决意这样走。”
姜无量仰首道:“让父皇失望了——但佛就是佛,佛就是我。”
皇帝静立在龙椅之前,东华阁也随之安静了几息。
终于他左右看了看:“朕到今夜好像才明白,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离朕而去。”
“这里的确太逼仄,连朕也不好直身。”
他猛地站直了!
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