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双目晶晶地看着他,咀嚼着话里行间的、来自世界顶级导演的分析。
这是难得的学习过程——
观影、复盘,想一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演,如果让世界级导演来指导会怎么演?
两人拐过一个弯,远处市政厅的尖顶缀满冰凌,折射着霓虹广告牌上“Glückliches Neujahr(新年快乐)”的霓虹标牌。
和华语电影很有渊源的柏林影展还是用了心的。
两人拐入电影宫的隔壁,顿时灯光璀璨了起来,这里是集电影、饮食、购物于一体的超级电影城索尼中心。
尽管德国观众依然热爱柏林电影节和它的电影,甚至连夜排队以抢购一张电影票,但在索尼中心,满眼都是好莱坞新片的预告和海报。
甚至这个电影城本身的存在,都已经可以说明一种资本的扩张。
这对于鄙视戛纳、威尼斯向好莱坞投降的柏林来讲,也可谓是一种讽刺了——
尽管科斯利克在选片和评奖上仍旧毫不让步,但商业上已经被倾销世界的好莱坞打到了家门口。
老乡,开门。
“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不过有点渴,买两杯热咖啡吧?”
路宽奇道:“干嘛,夜里还想加班啊?那得再去买一盒工作服。”
“滚蛋!加什么班,我想跟你聊聊表演的事情。。。”
刘伊妃聊得正在兴头上:“其实我去年去人艺考试,跟老冯、濮存昕、杨立新、陈小艺几位前辈老师聊了很多。”
“他们很惊奇我的肌肉控制能力、面部表情控制和呼吸的流畅、气息的稳定,看着根本不像北电出来的学生。”
“我在北电学的是斯坦尼,跟你学的是格洛托夫斯基,但又和摩尔、莱昂纳多这么多人合作过,对布莱希特的方法派也熟悉一些。”
小刘疑惑道:“再加上我看苏畅、井甜他们以前的表演训练,我现在有个感觉——”
“北电、中戏表演教学,好像总是喜欢搞一些天性解放的教条程序,太执着于斯坦尼本体系的教学规程。”
笼统而言,公认的世界三大表演流派是梅兰芳的戏剧体系、斯坦尼的体验派和布莱希特的表现派。
前文提到过的、路宽建议汤惟去美国进修的叫做方法派,是从斯坦尼中衍生出来的。
而他教刘伊妃的、包括冯远争师从梅尔辛的格洛托夫斯基,是对斯坦尼的批判性继承,两者有一定共通之处,但分歧也很多。
如果非要用金庸世界的武侠门派来分类。
斯坦尼是“天下武功出少林”的少林,从它开始衍生了大大小小很多表演学派的思潮;
布莱希特勉强算是武当,总算是趟出一条和斯坦尼不一样的路子来;
梅兰芳的戏剧体系因为偏安一隅,毕竟京剧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还不是太大,但也是三大流派之一,算是个桃花岛之类的隐世门派。
那小刘练了四年晨功、实践了六七年的格洛托夫斯基呢?
像是古墓派。
没有大规模的教学机构和固定教材,基本算是师带徒,而且习练条件非常严苛,强调对人体本身的开发。
梅尔辛曾三次来中国访问交流,她寻访了很多京剧大家学习吸收京剧的表演技巧,还去过日苯学习能剧,结果在整个亚洲就看中了冯远争一个人。
说起来,不是刘伊妃这样从小家庭条件优越一些,有着牛奶、牛肉等蛋白质摄入充足的的饮食习惯,是经受不住太艰苦的基本功磨砺的。
哪怕是后世内娱以蛇精脸、排骨身材为荣的畸形审美下,她还是能展示出一种气血充足的美。
这跟没钱练不了体育一个道理,营养跟不上。
路宽听刘伊妃讲起了她所亲眼见到的、亲身体会到的,对国内北电、中戏某些教学流程的质疑。
知道她是真正对各个表演流派入门、精研后,才会萌发这样的思考。
两人捧着热咖啡往酒店走。
“北电和中戏死抠斯坦尼,不能说有多错,毕竟是举世公认的表演流派的鼻祖。”
“但他们在很多问题上不求思变,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一阵寒风吹过,刘伊妃有些瑟缩地钻到男友怀里,后者紧紧地搂着她前行:
“这个问题要追溯上个世纪50年代,那会儿国内表演教育刚刚起步,除了在政治、经济上,在文艺领域也是要向老大哥看齐的。”
“斯坦尼就是前苏联人,还有当时来华交流的库里涅夫、列斯里,他们都是筹备北电和中戏的斯坦尼派的表演艺术家。”
路老板用了个比较形象的比喻:“你拍过金庸剧应该知道,华山的剑宗和气宗是打生打死的关系,在国内的表演教学领域也是这样。”
“路线之争,就是地位之争,就是生死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