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廊下,田令孜忽止步低语,声含叹息:“陛下已独坐三个时辰了。殿下……见了陛下,万望劝解圣心,莫再这般煎熬自身了。”
李潆摆手止其言,径直引李澈踏入正厅。才跨进门槛,便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厅内只点着两盏青瓷灯,灯芯燃得低低的,晕出昏黄光晕,映着壁上悬的一幅水墨竹石图,笔意疏淡如烟如雾。
地上铺着厚绒毯,踏上去悄无声息,梨花木桌椅打磨得光润如玉,案头设一白瓷瓶,供着两支芍药,倒颇有几分清雅之致。
角落铜炉内焚着沉香,细烟袅袅,与灯油气氤氲在一处,本应温馨,却偏裹着一股沉郁之气,压得人心口发闷。
抬眼望去,但见李漟端坐正中梨花木椅上,身着赤红九龙袍,领口未系严整,露出月白中衣的一痕素边。
长发以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减了三分英气,添了七分倦意。她本就女生男相,眉骨高耸,鼻梁挺拔,平日英姿飒爽,此刻龙袍加身,愈显威仪天成。
唯有那一双凤眸,往日明澈如镜,此刻却似蒙了一层薄雾,瞳仁深不见底,望人时目光涣散,仿佛透入看向渺远之处。
良久,眸光才渐次凝聚,宛若枯灯蓦地迸出星火。
李漟似也察觉屋中水气氤氲,缓缓抬眸,认出是李潆与李澈,不由一怔。
她嘴角勉强扬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宛若浮萍漂于水面,一触即散:“怎么回来了?外头雨势这般大,原不该此时前来。”
李潆望着记忆中潇洒肆意、风华绝代的长姐,如今形销骨立,竟如槁木死灰一般,心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发紧。
她鼻尖一酸,忙别过脸去,假意拂拭袖上雨珠,指尖却颤得厉害,半晌方稳下声气:“听闻你在此处,特来瞧瞧。”
一旁李澈早按捺不住。她还记得初见长姐时,那般神采飞扬、言笑晏晏的模样。而今长姐面色苍白,目无神采,言语间尽是倦意,竟与从前判若两人。
李澈本是孩提心性,怎禁得这般天地悬殊?眼眶一热,泪珠便大颗大颗滚落,砸在绒毯上,晕开点点湿痕。
她再忍不住,裙裾扫过地毯,膝头磕在地上也不顾,只伸手攥住李漟龙袍下摆,放声哭道:“姐!你……你怎么憔悴至此?”
李漟一怔,苦笑抬手,指尖带着凉意,自李澈发顶缓缓滑下,动作轻柔:“哭个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还能坐着同你说话,四肢俱全,未尝有损。”
李澈早已不是去年刚下山时的懵懂孩童,闻得此言,心内愈发酸楚。忽想起母亲往日也是如此,明明身上带伤,却总道“无妨”。如今长姐竟是一般模样,将万般苦楚尽藏心底。
李澈眼泪落得更急,她死死抱住李漟腰身,脸颊埋入龙袍,声音闷闷传出:“我不信!若果真安好,怎会目无神采?怎会如此不开心?”
李漟长叹一声,岔开话题,声气柔似春水:“可是饿了?我唤人给你下碗面来。正长身子的时候,莫要饿坏了?”
说着便要扬声唤人。
此话不说犹可,一说出口,李澈彻底失了心神。她猛地抬头,泪痕满面,睫毛湿漉漉黏作一团,却死死抓住李漟的手,哭喊道:“我……我不吃!我……我带你走!离了这里,上山去,去西夏,去哪里都好,再不在这宫里待了!”
说着便要拉李漟起身。
李漟却稳坐不动,只轻拍她手背,语带无奈:“傻梧桐!我还能去哪里?旁人皆可走,独我不能。”
“为何?!”李澈哭喊,声腔满是委屈不解,“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你还守着这破宫城作甚?咱们姐妹一处离去,不好么?”
李漟默然良久,目中含光闪烁,似在追忆什么,终是悠悠叹道:“因为我是长姐啊。”
李澈哪里肯听?她深知长姐一旦决意,九牛二虎也拉不转。当下把心一横,右手便往李漟颈后探去。
原想击晕了长姐,强带她出宫。不料手至半空,却被李漟眼神定住。那目光中并无怒意,唯有一种深沉的疲惫,竟与母亲昔日看她时一般无二。
李澈霎时间恍了心神,手指僵在半空,再动弹不得半分,只怔怔望着长姐,泪珠又自扑簌簌落下。
李潆见状,忙上前将李澈轻轻拉开,扶着她肩头安置在身后,转而望向李漟,眸中尽是痛惜之色:“宗室俱已凋零,你还要固执什么?如今白骨露野,纵然报仇雪恨,又能换回什么?”
李漟凝视李潆良久,目光停在她消瘦的面庞上,忽而轻笑:“怎的瘦成这样?下巴都尖了。一人在外,也不知好生照料自己。西夏风沙大,你素来畏风,如今可还时常咳嗽?”
李潆闻言胸口剧烈起伏,声调陡然拔高,往日沉稳尽碎,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李素心!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宗室倾覆,幼弟夭亡,你还守着这皇位作甚!”
“呵!如今倒长胆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