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大营里,不时能看到在棚下躲雨,默默擦拭火枪的士卒,伤兵营里哀嚎震天,经历过短期培训,与军队随行的军医们正满头大汗地抢救伤员,好在有着已经普及开来的青霉素,大多数伤势都能保下一条命,只是将来几年的大魏,怕是会多出不少因伤退伍的农夫来。
整个天地彷佛都被暴雨淹没,雨水让原本坚硬的地面变得泥泞,好在魏军大营修建的时候严格地执行了顾怀的军令,而顾怀修大营的本事又是从当初朝堂里那些镇军的老将军手里学来的--所以堪称扎实到了极点,无论是排水避雨都做到了极致,这才没让处在地势洼地的魏军大营成为一片水泽。
一身玄甲的顾怀按着剑正在巡营,年幼天子落后他半步,几个王旗亲卫以王五魏老三为首护在周围,哪怕这是自家大营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往往顾怀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一阵骚动,士卒们纷纷走出营帐,站直身子,在面对靖王的视线时兴奋得满脸通红--很难想象这几年在大魏军中顾怀的威望和名声到底有多高,又有多少“军神在世”之类的传说被安在了他身上,这才会导致这些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他的底层士卒在这一刻如此紧张和兴奋。
面对这些远离家乡,奔赴前线,只为了自己一句话就甘愿付出生命去死战的士卒,顾怀表现得一直都很温和,他会在士卒聚集过来时和他们说起如今南方已经快落幕的春耕,也会聊一聊近几年北境的变化,他不像其他将领一样喜欢讨论军人的荣辱,反而喜欢和士卒们说起那些会让他们想家、但却在这倾盆暴雨里让人心暖起来的东西。
这年代的军队天然带有主从性质,一支军队如果想令行禁止,那么统帅必须要能服众并且要和士卒们达成一种战时是一言决生死的家主,闲时能和士卒交心的关系,不管是钦慕还是畏惧,当军令下达的那一刻,军中就不能再有第二个声音,这也是顾怀为什么会选择以藩王尊贵之身亲自来前线统军的原因--无论是李易还是陈平杨盛,威望都没有高到能让前线十余万大军俯首听命,如今的大魏,就只有一个顾怀,能在王旗立在前线的一瞬间就天然地成为最高统帅,没有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但顾怀显然不打算以这种威望直接号令大军,他之所以如此平易近人如此和士卒们打成一片,是更希望能让士卒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战,而不是茫然懵懂地听命,然后去送死。
战争必然会死人,但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总会更好一些。
巡查完大营的东南角,确认哪怕在这暴雨如注的天气里,大营的防御也没有疏漏,就算辽军袭营,也能第一时间组织起守势,顾怀站到一处高地,望向辽军剩下那半截防线的方向,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沁进了他的铠甲,没有去整理也没有去避雨,只是轻轻一叹。
站在他身旁的赵吉先是茫然片刻,抬头看着顾怀的脸,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学起来,看向远方发出一声本不属于孩子的悠长叹息。
到时身后不远处的魏老三挠了挠头,凑近王五小声道:“五哥,你有没有觉得,王爷和天子,真的好像一对父子啊...”
“你说的什么屁话,咱少爷还没成亲呢,先不说这可是天子,就这么大个儿子,你去问问少爷那些红颜知己敢不敢认?”王五习惯性地怒斥。
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犯起了嘀咕,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跟着顾怀第一次到京城,好好睡着觉大半夜就被顾怀拉起来要去炸城门,王五对前太子的印象一直很差,就此延伸到赵吉身上,王五也觉得这小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别看平时一口一个“叔父”叫着,指不定心里恨到了什么地步--他对顾怀这种斩草不除根的行为一向非常反对,当初在真定的时候,他就没少在值勤的时候跑到赵吉房间外面听墙角,只待这家伙独居暗室口不择言,或者说点什么梦话,他就跑到顾怀面前告状重申自己那一套斩尽杀绝的理论。
只可惜这小家伙一直没给他机会,反而是越来越老实,尤其是这次御驾亲征与顾怀并肩作战,两个人私底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连那以前勉强能感受到的隔阂都不见了,还真就像是一对真正的父子...
可别养着养着真当成自己儿子了啊,少爷!--王五在心里说着。
而另一边的魏老三听了王五习惯性“为了反对而反对”的话后,也沉思起来,他想起与顾怀不清不楚,配得上王五那句“红颜知己”的几个人,莫莫,李明珠,崔茗,王霸...好像年纪都不大,虽然赵吉也不大,但莫名其妙多出来这么个儿子,是挺奇怪的--就好像如果自己还没生子,就领一个十岁少年回家,跟小爱说当儿子养着养着养出感情来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那小爱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反倒是天子的身份不成什么问题,是个人都知道现在的大魏自家王爷比天子闹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