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头下山猛虎,在真正扑杀之前,用爪子不轻不重地在地上刨了刨,掂量一下这片土地的斤两。
真正的西路大军,那股足以碾碎山川的气势,还藏在更远处的云雾里。可即便只是探出的爪牙,那股子血腥味,已在群山间弥漫开来。
天光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燕寒川见到蜂雀的时候,最后一抹霞光恰好被山脊吞吃净。他站在高山的峭壁上,像一尊与山石融为一体的雕塑,目光越过深渊,望向山的那一头。
蜂雀带来的南路军情,言语简练,却字字如铁。宋义降了,兵不血刃。冯剑甚至没来得及拔出他的剑。
听着这些,燕寒川那张仿佛被刀斧凿刻过的脸上,依旧瞧不出半分波澜。
他本意调顾铁心南下,就是两手准备。
要么雷霆万钧,将宋义那支杂牌军碾成齑粉;要么釜底抽薪,让宋义这把刀子,从背后捅进墨家的腰眼。无论哪个结果,都在他算计之内。
黑风山,宋义。在他燕寒川的棋盘上,不过是些能随时丢弃的草寇棋子。
能拿来消耗墨家,便是它们最大的用处。
至于前些天南边闹出的动静,他早就洞若观火,想来兵家那个老鬼,只怕也已从中嗅出了味道。
心思流转,如山涧潜流,直到听见伏念焚毁部分粮草这几个字,他才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微微侧过头,望向垂首侍立的蜂雀。
“人呢?”
“力竭,坠崖了。天黑路险,不好打探,明日一早会有人将他的人头送过来。”
燕寒川的视线,重新投向那片被夜色浸染得如同浓墨的断水涯,一只手在袖中悄然握紧,骨节发白,却再没有言语。
只是那么站着,任由山巅寒风如刀,一遍遍刮过他的衣袍和身躯。
蜂雀不敢久留,将事情复述完毕,便转身乘上白凤。
她指间紧紧捏着那枚令牌,临行前回望了一眼那座即将被秦军铁蹄彻底吞没的山峰,好看的眉眼轻轻一蹙,随即一人一鸟,便如一滴墨,悄然融入了夜的深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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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这个东西,最是磨人。
李幼白身在军营,等她再见到伏念时,他已经成了一颗悬在旗杆上的人头,在风里轻轻晃荡。
那一刻,脑海里某些被岁月尘封的画面,像是被风吹开了尘埃,一点点清晰起来。
其实,她记得很清楚。
那场几乎改变不了天下走向的战役,距今已有十几年,那些人,那些事,她不曾全忘。
只是他们墨家依旧在走那条自己认定的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而她的想法,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日头毒辣,明晃晃地照着。
旗杆上,伏念的人头被一根粗绳吊着,发丝凌乱,随着山风来回摆动。
再没有了往日里那份玩世不恭的鲜活气,面色灰败,嘴唇紧抿,瞧着倒像是睡着了,死前似乎并不如何痛苦。
“挂杆上那个,听说是墨家逆党里一个头头,一手轻功,神出鬼没的...”
伤兵营里,河二靠在木桩上,眯着眼朝那边眺望,嘴里闲闲地说道。
郭舟顺着他目光瞥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把头扭开,皱着一张脸,低声道:“厉害顶个屁用?逆党就是逆党,早晚都得让咱们秦军把脑袋一个个砍下来!”
今日军营里除了寻常警戒,并无进攻的迹象。
李幼白天一亮就留心观察过,昨日攻打断水涯的,只是先锋营里的一部分兵卒。
大军主力想要像潮水一般漫上这等险峻山峦,并非易事,得一步步来。
她听着那两人的闲聊,没有插话,只是领着木锦蓉在伤兵营里穿行,检查伤员的恢复情况。
在燕寒川下令总攻之前,对于她们这些负责医护的八军而言,日子尚算平静。
又过了两日,群山开始变得拥挤。
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卒,如蚁群般沿着山路蜿蜒而上。钟不二率领的陷阵锐士营完成了前期的破障任务,接到命令后缓缓后撤,将攻坚的位置让给了后续抵达的部队。
更多的旌旗,更多的兵种,出现在李幼白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稀的傍晚,她看见一群穿着特殊号服的兵丁,正合力将一根根粗壮的炮管扛上山顶。
那炮管不大,但在李幼白模糊的记忆里,却能猜到这东西的可怕。
炮架立在坚实的岩地上,炮口斜指苍穹,炮手们凭着经验估算着抛物线的弧度。一枚比成年人手臂还粗的炮弹被塞了进去,两名负责点火的兵丁赶紧捂住耳朵,向后退开。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平地起了一个焦雷,李幼白清晰地看到,一颗带着橘红色尾焰的弹头,呼啸着冲出炮管,划过一道弧线,飞向远处的断水涯。
兴许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