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深渊底部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颤,火器营的炮兵们在校准,在试炮。
这种闻所未闻的攻城方式,对于那些妄图凭借山川之险固守的墨家弟子和魏军残部而言,无疑是一记穿心透骨的重锤。
夜里,篝火燃了起来,熊熊的火舌被晚风吹得东倒西歪。
在相对靠后的营地里,平日里的肃杀谨慎,此刻也松弛了许多。
毕竟前头还有好几道兄弟部队的防线,若真有敌人能摸到这里,那只能说明前线已经彻底溃败了。
篝火旁,人影幢幢。李幼白和八军的几个士兵正围着火堆,用行军锅烧煮着干粮。
有些人则聚在一处,围着某个识字的同袍,央他帮忙写家书。性子急的,便从怀里摸出几块干粮、几枚铜板,甚至是一小撮烟丝,当作润笔的谢礼。
后方的驿站信使到了,说是明日天亮就要下山,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宵禁,想往家里寄信的,都得抓紧这最后的光景。
一封信,寄到家里,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大用,只不过对于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汉子们来说,这便是心里头的一点念想。
人有了念想,就想活着,想活着,打起仗来,就格外有劲。
军中的这些规矩,这些安排,每到夜深人静时,李幼白都会细细琢磨。
条条框框,看似繁琐,实则都是为了让这些卖命的士兵,能安心地去卖命。可再往深处想,弊端也就多了。
河二这时从伤兵营那边溜达过来,火光映在他那张粗糙的大脸上,嘿嘿直笑:“老郭那家伙,不知是不是脑子让驴给踢了,竟花钱去买什么好纸。写封信罢了,能看清字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郭舟便回来了。
听到河二在背后编排自己,他也不恼,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崭新的宣纸在地上铺平,坐下后,还特意理了理衣襟,这才郑重地从怀里掏出笔墨。
河二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忍不住打趣:“你这纸哪弄的?花了多少?”
郭舟头也不抬,一边细心研墨,一边淡淡道:“钟军候写废了不要的,他亲信拿出来卖。我花了五两银子。”
“嘶——”
五两银子,买一张废纸。周围的弟兄们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肉痛的神色。
河二更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幼白坐在旁边,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糊粥,当听到郭舟这话时,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她发现,郭舟用的那张纸,和旁人写家书用的那种泛黄粗糙的草纸,确是云泥之别。
民间的造纸术,在机关术的推动下,早已取代了笨重的竹简。纸张的种类也愈发繁多,上至朝堂公文,下至黎民日用,用什么纸,其实也是一种身份的讲究。
郭舟手上这种,通常是朝中官吏往来书信所用,纸质厚实,洁白平整。
“你这家伙,有银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啊!”河二回过神来,皱着眉数落道。
郭舟却不为所动,提笔蘸墨,专注地落在纸上,嘴里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钱乃身外之物,你不懂。”
河二还想再说些什么,李幼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
等郭舟写完,小心地将信纸折好,便带着木锦蓉和其他几个写完信的兄弟,一道往信使那边去了。
深夜,露天的草席上,寒意渐浓。
李幼白还没睡着,睡在她身旁的木锦蓉忽然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
“屯长...你睡了吗?”声音细若蚊吟。
“没。”
听到李幼白的回应,木锦蓉侧过身子,挨得更近了些。月光清冷,勾勒出李幼白安静的侧脸,起伏的鼻梁与微颤的睫毛,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屯长...郭大哥他...他买那么贵的纸,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在这里打仗啊?”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看好多人用的纸都一样,就他的不一样。我想,除了这个,也想不出别的了...”
李幼白转过头来,黑暗中,她对着小姑娘笑了笑:“你倒是不笨。”
“我读过书的...我又不笨。”木锦蓉压着笑意,身子又往李幼白身边挪了挪,直到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异香时,心才彻底安了下来。她又轻声问道:“屯长...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遍了。”李幼白的声音很轻,“难道你不想回家?”
木锦蓉的身子缩了缩,咬着下唇,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想...我好想回家...”
同样的夜空,同样的月色。
另一面的山峰里,大铁锤一拳砸在坚硬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他视线的尽头,秦军的营寨之中,那面高高飘扬的旗帜上,伏念的人头就那么孤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