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子接着说道。
“我如今感染沸血瘟,想必不久就会成为队伍中的拖累。”
“但我怕的不是死,我更怕的是……万一哪天,队伍里哪个不开眼的蠢货,为了点蝇头小利,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我赤阳子护不住,也拦不住!”
舷窗之外,风更急了些。
浪花猛烈地拍打在船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巨人擂鼓。
赤阳子的身影在幽暗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从怀里取出一节火柴。
“叶兄,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忍不住想冲在最前面,甚至有时…会显得那么奋不顾身,近乎寻死吗?”
赤阳子忽然开口,没有看叶响,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呼噜——
金焰打出火花,火柴迅速燃亮。
赤阳子的目光投向火柴,仿佛能看见无数过往的岁月在其中回响。
……
坐落于长安城北郊,南山的风年年如刀,在简陋的柴门雕刻出无数道豁口。
腊月酷寒,父亲肩上斜着一串冻僵的野兔和山鸡回来时,总要抬脚蹭掉毡靴上的雪才敢进门,怕寒气随着他扑进屋子里。
屋里拢着火,但还远远不够一家六口人取暖。
六岁的红发少年缩在墙角,这处低矮的屋子,就是他与整个世界的边界。
父亲话不多,只听家里大哥闲聊时提起过,他曾是某个没落门派旁支的弟子,如今成了山中猎户,沉默得像块冷硬的石头。
家里除了他,还有大哥、二姐、三姐、四哥。
大家都叫他小五,因为他是那个意外的小尾巴,也是全家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处。
母亲生他时候恰好碰上长安闹了雪灾,大雪封了山,郎中没赶上,出血死了。
火堆里的松枝劈啪作响,映着几张与他同样稚嫩的脸蛋。
冬天,又是无尽的冬天。
冬天是难熬的时节。
光有眼下的肉食并不足够,父亲打来的野兔山鸡,是为了拿去城里富贵人家换粮食。
刚从冰天雪地回来的父亲,还要踏着没膝的深雪进山狩猎,换取一家活命的食粮。
屋里的柴火便成了维系温暖的命脉。
劈柴、拾柴、挑柴,这些活计便落在几个半大孩子肩头。
至于这工作如何分派?他们自己定下了一个法子——抽火柴。
父亲粗糙的大手拿出一把长短不一的枯枝火柴,递到大哥手里。
他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谁抽到最短的那一根,谁便担起那日最苦的责任。
大哥的指头捻着四根搓得毛糙的火柴棍,把手伸了出来:“老规矩,谁先来?”
小五深吸一口气,小手伸向大哥掌心,快得像一道幼小的闪电。
等他再摊开掌心时,露出的是最短最细的那一截,短得几乎只剩一个焦黑的头。
“怎么又是小五!?”二姐总会大惊小怪地叫嚷,带着点未褪的稚气。
“小五这手气真是绝了!”大哥憨笑着,揉乱他有些焦红的头发。
“小五,你这次就别去了,让四哥我去吧?”
“要不我们一起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出声安慰起来,甚至提出要陪倒霉的赤阳子一起去,可都被他一一回绝。
父亲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小五头顶,那里面有些年幼的他还读不懂的情绪。
小五只是咧嘴笑笑,露出豁口的乳牙。
抓起比自己还高的柴刀,毫不犹豫地扑向屋外的寒风里。
他挥动柴刀劈砍冻硬的木头,小小的身体绷紧如满弓。
雪沫灌进他的破袄领子,寒气针一样刺着骨头。
他有些与生俱来的本事,大哥的动作虽快,但在他眼里却很慢。
于是他总是能第一个抽到最短的那根火柴,因为这是他自己选的。
小五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滚烫的念头。
只要他能多做一点,家人们就能在屋里多暖一会儿。
他劈得越狠,仿佛就能把那份深藏心底,对母亲的那份罪疚感劈得轻一点。
他或许本就不该来到世上,所以他总是像一根火柴一样。
无限制地燃烧自己,只求燃尽的那天,心里的愧疚小上一些。
大哥、二姐、三姐、四哥。
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都生着粗糙的冻疮,黑紫色。
因为那时候他还小,长兄如父,于是他们每个人,都和小五的父母一样。
如此关怀之下,小五心里的愧疚感就越发深厚。
他总得为大家做点什么。
而每当他好不容易劈好一捆柴背回家,家里就会“凭空”多出四捆柴。
就像小五可以不遵守“抽火柴”的规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