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在林子里野餐,卿卿我我的大学生情侣看向了这边,男孩侧着耳朵听了听,站起身来走了过来。
“兄弟,这琴不错唉。”
他朝顾为点头打了声招呼。
顾为经回以营业微笑,一边拉琴,一边说道。
“抱歉,我德语不太好。”
这是他跑来拉琴以后,第一个被他的琴音吸引来的“客户”,这耳朵,有鉴赏能力!
“你是要筹钱么?是想开派对,修车,还是……”
男孩换成了英语。
他看向顾为经放在身前的那个空的装零钱的塑料纸杯,以及伊莲娜小姐亲手用马克笔写的“Thanks&Danke!”很多街心公园里,也能看到相似的场景。
对方从兜里摸出一两枚硬币,拿在手里,然后放进去前又犹豫了一下。
“但音已经调的挺准的了。”
男孩忍不住困惑的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只调音,不去拉曲子呢?”
顾为经立刻就不笑了。
这人什么音乐品味能力啊!他不一直拉着的么。《小星星》不懂?人家莫扎特的名曲好吧。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扭吱扭吱扭扭。”
认真听,竖起耳朵,脸旁边的那个不是用来出气的。
这拉的多好唉,他已经很努力了好吧。
顾为经看着对面年轻男孩手拿硬币,一脸发自内心的清澈的不解,他由衷感受到了来自真诚的暴击杀伤力。
要是对方不是真心提问,而是跑来阴阳怪气他的。
那顾为经反而心里会更好受一点。
他板着脸,不愿意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提琴不像吉它有可以控制琴弦震动,让手指定位的“品”,只要手指的指尖稍微偏移一点点,发出的声音就立刻会变得非常不同。
钢琴结构很复杂,音域宽广。
只要按哪个键就发哪个音,音符和键盘上的黑白琴键一一对应。
声音不对是调音师没调准。
提琴结构相对简单。
但音色音调……所有的一切,Do、Re、Mi、Fa、So、La、Si都全部由琴师的手指控制。
没有基础成年人学习弦乐相对困难,也是源自于此。
顾为经扭过头和对方对视的几秒钟,他就连续拉错了好几个音符,他扭回了头,紧紧的盯着弦板上加布里埃为他在第一把位上贴上的标记点,用力的和肩膀上的提琴战斗。
对面的男孩等待了十来秒钟,迟迟没等到回应,也没等到顾为经“开始”拉琴。
忽然之间。
他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收缩,面露“骇然”的神色,他认真的听着耳朵里不可名状的东西几秒钟以后,整个人摇摇欲坠。
克苏鲁式恐怖的精髓就在于——
当你不理解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可以生活的很开心,很悠闲,一切都很正常。
当你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一切都崩塌了。
这个对音乐充满纯真热情的男孩子,对上了脑电波,听出了耳边的琴声不可言喻,无法直视的真相的瞬间,也受到精神上的魔法攻击。
他把手里的零钱往杯子里一抛。
转身跑到林子旁边,把依旧迷茫着的女朋友一拉,把身下的野餐垫一收,直接原地扛着家当跑路了。
“别问,别听,别想。快润呀,亲爱的。林子里藏着非常可怕的生物……那是一只挥舞着音乐触手的克苏鲁啊!”
——
顾为经在林荫里拉着琴。
他注意到了今天这片林子里经过的行人格外的少,原本不远处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草坪上休息的游客,在他开始拉琴十分钟以后,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告诉自己要坚强。
这就好比是“麻瓜驱逐咒”,他可是大管弦乐团第一小提琴师加布里埃的学生(尽管加布里埃用非常礼貌乃至介乎于恳请口吻,请求他千万不要在外面这么说。)
聪明人才懂得聆听他的音乐。
麻瓜和哑炮通通没这个缘分。
顾为经也不是非要这么富有自我宽慰精神的,他实在没有办法。
伊莲娜小姐始终认为,艺术行业里,压力带来蜕变,困境催生伟大。她就只给了顾为经两个选择——
要不然在学校里的活动区拉琴。
要不然去临近的汉堡城市公园里拉。
顾为经一度盯上牧场后面的动物们,他建议说“听人家科学家说,给奶牛拉小提琴什么的,有助于产奶。”
安娜让他闭嘴,然后把这块自己手写的广告牌塞在了他的怀里。
原本这块牌上面还有一句——“请问,您愿意去为了优美的音乐而做些什么么?”
顾为经研究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