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深吸一口气,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一丝渺茫的希望,推开了中枢财经大学行政楼厚重的大门。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棉袄,在满是呢子大衣和羽绒服的学生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
学籍管理办公室的老教师姓张,戴着老花镜,眉头习惯性地紧锁。
韩毅小心翼翼地从大背包最内侧掏出那张被他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纸角已微微卷曲的“1999级”录取通知书。
纸张边缘有些发黄,带着被无数次摩挲过的痕迹。
“老师,我是……1999级录取的学生,当时因为家里……情况特殊,办了两年的休学,现在……想申请复学。”
韩毅的声音有些干涩,也有些轻微的沙哑。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他拿起通知书,对照着年份在厚厚的档案架上翻找。
公室里只有纸张窸窣的声音,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韩毅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两年的社会锤炼让他学会了忍耐和等待,但此刻,这小半个钟头比在葡萄干省跑半天不拐弯的直道车还要漫长。
突然,“啪”一声轻响,张老师抽出一份档案,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公章和签名。他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甚至带上一丝庆幸的笑意,猛地一拍桌子:
“嘿!小韩同志啊!”他抬头看向韩毅,眼神里透着惊奇,“你这小子……可真是撞了大运了!”
韩毅心头一跳,攥紧了拳头:“老师?”
“幸好!幸好你是99级录取的!”
张老师的语气带着后怕般的笃定,用手指点着那份泛黄的休学申请,
“你这申请当时是递到招办了的,一直给你留着!
要是你是2000级录取的,按教育部2000年刚执行的新规——‘新生新办法’!
连续休学超过一年,直接给你办退学手续,档案退回生源地!
你想复学?门儿都没有!只能重新再参加一次高考!”
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韩毅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这两年的界限意味着什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是重返知识殿堂的窄门,还是彻底断绝的悬崖!
“所以……老师,我现在能回来读书了?”
韩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希冀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
“能!学籍还在!”张老师很肯定,
“但是——”
这个转折让韩毅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申请的这个春季学期复学……”
张老师为难地咂了咂嘴,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
“唉,这事儿有点麻烦。咱们这教学计划,历来都是针对秋季入学统一安排的。
老生返校、新生入学,排课、考试、实习,一环扣一环。
99级这一届现在都大三了,不可能让你到这个班的。
而大一新生第一个学期都要结束了,冷不丁地插一个你进来,而且是春季插班,跟哪个班?
学分怎么算?课程安排怎么调整?
这根本不是我这个层面能决定的事了!得上报学校领导,教务处的头头脑脑们得专门开会研究!”
看着韩毅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张老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小伙子,你的情况确实特殊,学校会重视的。
但现在嘛,急不得。反正距离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还有段时间,你先回去等着吧!
有结果了我们会通知你,来,把你联系方式留下。”
希望像是被吹到了半空的气球,飘飘忽忽,又回到了离手时的高度。
没有破灭,但也无法真正抓牢。韩毅心里沉甸甸的。
他明白,这位张老师能在职权范围内为他翻出这份积压的档案,确认学籍还在,已经是在力所能及地帮他了。
遇见那种行政关系户,直接一句读不了都是正常的。
这份人情,在这个年月,在这个地方,尤为难得。
“我明白,谢谢张老师!”
韩毅猛地站起身,退开一步,对着办公桌后的张老师,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腰弯得很低,几乎呈九十度,停留了好几秒才直起身。
这个动作带着他那个年纪年轻人少有的、来自社会打磨后的恭敬和诚心。
然后,他沉默地拿起那张改变了他命运、此刻又让命运悬而未决的通知书,小心地重新放回大背包最隐秘的夹层,像是安放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他转身离开办公室,步伐沉稳,但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被冬日的阴影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