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散会后，她与陈禾同行。路上女孩说起下周要去录制第二堂课，主题是《我的身体不是遗憾》。“我想讲讲我怎么学会接受轮椅的，”她说，“以前我觉得它是牢笼，后来才发现，它其实是翅膀??它让我离地面更近，反而看得更清楚。”
高兰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说：“你知道吗？我要写一篇新专栏，叫《低处的光》。写那些被忽略的人，如何从最低的位置，照亮整个房间。”
下午三点，她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多了个包裹。寄件人是“阿强”，地址写着“东海建筑工地C区板房8号”。拆开一看，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用红漆写着《工地板房诗集?第一辑》。翻开首页，是他那晚朗读的章节续写：
> “风从铁皮缝里钻进来，
> 我抱着书，像抱着十年前夭折的女儿。
> 她没听过诗，但我现在念给她听：
> ‘你不在了，可春天还在。’
> 明天我要教工友们写一句话，
> 写给那个他们一直不敢联系的人。”
后面附着十几张纸，全是工友们的笔迹：有人写“老婆，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去”；有人写“爸，我知道你打我是因为你也苦”；最末一页，是一幅稚拙的画：一栋高楼拔地而起，楼顶站着一个小人，手里举着一本书，书页飞成一群白鸽。
她眼眶发热，立刻拨通李洲电话：“联系出版社，把这本诗集正式出版。封面就用那幅画，书名叫《从泥灰里开出的花》。”
傍晚六点，雨彻底停了。夕阳破云而出，将湿漉漉的城市染成金色。她驱车前往郊区一处新建的心理援助中心，今晚这里将举行首场“素人故事会”。到场的大多是附近社区居民：外卖员、保洁阿姨、退休教师、单亲妈妈……他们围坐成圈，中间铺着一块地毯，上面摆着几本翻开的书和一支老式麦克风。
第一位上台的是位五十多岁的清洁工大妈，她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声音发抖：“我……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但我女儿在医院，抑郁症住院三个月了。医生说她封闭太久，没人听她说过心里话。我昨天鼓起勇气去看她，带了本《光之所至?全集》。我对她说：‘妈不识字多，可我也在学着听。’她抱着我哭了一场，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抱她。”
全场安静，随后爆发出热烈掌声。接着是一位年轻父亲，他说自己曾因失业酗酒，对孩子非打即骂，直到在工友推荐下听了《大人也会哭》那一期电台，“我才敢去医院做评估，才知道我也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我在做心理咨询，每周三固定参加家长互助小组。上周我儿子对我说：‘爸爸，你现在说话不像狮子了。’”
笑声中夹杂着泪水。高兰坐在角落，默默记录每个人的发言。她知道，这些看似平凡的话语，实则是千钧之重??它们打破了“普通人不该谈情绪”的枷锁，撕开了“坚强就必须沉默”的谎言。
轮到她发言时，她没有站起来，而是走到圈中央，盘腿坐下。“我想分享一个秘密，”她说，“我曾经以为，帮助别人就得完美无缺。所以我总在台上微笑，从不说累，从不流泪。可后来我发现，真正让人靠近的，不是光芒，而是裂痕。当我坦白自己也曾想跳楼，也曾整夜失眠，才有更多人敢对我说：‘我也是。’”
她抬头环视众人：“所以今晚，我不讲道理，不给建议。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最近一次感到被理解，是什么时候？”
问题抛出，空气仿佛凝固。几秒后，一位白发老太太举起手：“上礼拜，我孙子教我用视频通话。我看见他在幼儿园跳舞，穿着小熊衣服，摔了一跤也不哭。我就在屏幕这边喊：‘乖乖，奶奶在这儿呢！’那一刻，我觉得他又回到我怀里了。”
另一个女人低声说：“昨天我终于跟前夫通了电话，不是为了复婚，只是为了告诉他：‘你妈欺负我的那些年，我很痛。’他说了对不起，我没原谅他，但我轻松了。”
一圈下来，几乎每个人都说了些什么。有的简短，有的哽咽，有的带着笑。结束时，已是夜里九点。人们陆续离开，有人留下拥抱，有人递来手写卡片。高兰收拾东西准备走，却发现地毯角落有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双亲手织的毛线袜，针脚粗粝却不松散，里面塞了张纸条：
> “我老伴走了五年，我一直织袜子，织给他，可他穿不到了。今天听大家讲故事，我想，也许有人需要暖脚。送给您，姐姐，愿您的路永远不冷。”
她抱着袜子站在空荡的房间里，久久未语。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未曾熄灭的故事正在发生。
回到家已近午夜。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阳台。夜风清凉，带着雨后草木的气息。番茄藤上的青果又长大了些，表皮微微泛白，仿佛在积蓄力量。她掏出手机，打开“破晓”后台，今日新增留言三千二百七十六条，私信请求倾听陪伴的有一百零三人。她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