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莹莹的手比她的白,指节更纤细,但虎口处也有茧——那是写字磨出来的。
“我需要时间。”贝贝终于说,“十七年,不是三天能消化的。”
“我明白。”林文修点头,“这信封你先收着,慢慢看。另外……”他犹豫了一下,“你暂时还不能去见你母亲。她身体太差,情绪大起大落会要了她的命。而且赵坤的人一直在监视她们母女,你突然出现,太危险。”
“那今天为什么冒险见面?”贝贝问。
“因为有些事必须让你知道。”林文修压低声音,“赵坤最近在接触日本人。我怀疑,他当年陷害你父亲,不只是政敌斗争那么简单,可能涉及更大的阴谋。而你——”他看向贝贝,“你在暗处,这是优势。莹莹在明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有些事,她做不了,你可以。”
贝贝懂了:“你想让我帮你查赵坤?”
“不是帮我,是帮莫家,也是帮你自己。”林文修直视她的眼睛,“如果赵坤不倒,你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你父亲永远洗不清冤屈。甚至……你养父母一家,也可能因为你的身份被牵连。”
最后这句话击中了贝贝的软肋。她想起病榻上的养父,想起养母鬓角的白发,想起水乡那个破旧却温暖的家。
“我能做什么?”她问。
“暂时什么都不用做。”林文修说,“先看完卷宗,了解当年的事。然后……继续你现在的生活,但留心观察。你在绣坊工作,接触的人三教九流,有时候反而能听到上流社会听不到的消息。”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布袋,推给贝贝:“这里是五十块钱,你拿着。不是施舍,是活动经费。如果需要打听消息、疏通关系,用得着。”
贝贝这次接过了。养父的药不能断,她需要钱。
“我们怎么联系?”她问。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下午三点,在这里碰头。”林文修说,“如果我有急事找你,会让一个叫‘老鬼’的黄包车夫去福安里找你——他左腿有点瘸,车把上系着红布条。暗号是:‘莫娘子绣的百鸟朝凤可还有货?’你回答:‘有,但要预定。’”
贝贝记下。
“那我呢?”莹莹急切地问,“我能为贝贝做什么?”
“你保护好自己和你母亲,就是最大的帮忙。”林文修语气严肃,“莹莹,你性子柔,不适合做这些暗地里的事。而且你在明处,太危险。”
莹莹咬唇,看向贝贝,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无力:“对不起……本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保护你,可现在……”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贝贝站起身,“茶凉了,我该回去了。绣坊还有活。”
“等等。”莹莹也站起来,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绣囊,“这个……给你。我绣的,里面装了点安神的干花。你……晚上要是睡不好,放在枕边。”
绣囊是淡蓝色的缎面,上面绣着几枝素雅的兰花,针脚细密。贝贝接过,触手柔软。
“我没什么给你的。”她说,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这是江南的桂花糖,养母做的。你……尝尝。”
纸包递过去,莹珍珍重重接住,像接住什么珍宝。
姐妹俩又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沉默的一眼里。
“下月初一,还是这里。”林文修也起身,“贝贝,万事小心。”
贝贝点头,转身离开茶摊。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温柔又哀伤。
走出静安寺的范围,拐进一条小弄堂,贝贝才靠在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从怀中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很薄,却重如千钧。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摸了摸莹莹给的绣囊。兰花的轮廓在指尖清晰,针法确实精巧,比她的绣品更细腻,少了些鲜活气,多了分规矩。
就像她们的人生。
一个在水乡野蛮生长,一个在沪上恪守闺训。
回到福安里阁楼时,天已近黄昏。同屋的阿秀正在补袜子,见她回来,抬头笑道:“阿贝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去静安寺上了柱香。”贝贝随口应道,将绣囊塞进枕头底下。
“求姻缘?”阿秀挤挤眼,“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啦,都十七了。”
贝贝没接话,爬上自己的铺位,拉上布帘。狭小的空间里,她终于打开那个信封。
泛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是七年前莫隆案的审讯记录、证人证词、物证清单。贝贝识字,养父母省吃俭用让她读了四年私塾,后来又在水乡学堂断断续续学了几年。这些字她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却触目惊心。
“通敌叛国”、“私藏军火”、“勾结乱党”……
每一项都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