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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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龙王庙前人山人海。
齐家搭了三个粥棚,白粥的香气飘出老远。但更吸引人的是旁边那个招工处——齐家新开的“华兴纺织厂”要招女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闸北。包吃住,八块大洋,还能学手艺,这对贫民窟的女人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莹莹挤在人群里,紧紧攥着那张报名表。她填得很认真:姓名莫莹莹,年龄十六,识字,会算术,会简单的缝纫。她没有写“莫隆之女”,也没有写“曾就读圣玛利亚女中”。
轮到她了。
招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藏青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抬眼看了看莹莹,又低头看报名表:“识字?”
“识。”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莹莹接过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莫莹莹”三个字。字体娟秀,是标准的簪花小楷。
妇人眼睛一亮:“这字写得好。在哪学的?”
“以前……上过几年私塾。”莹莹含糊道。
妇人又问了几个问题,莹莹对答如流。她能背《百家姓》《千字文》,会算简单的账目,还会辨认几种常见的布料。这些都是母亲教的——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林氏也从没放松过对女儿的教育。
“不错。”妇人点头,“明天上午八点,到杨树浦的华兴厂门口集合,带两件换洗衣服。试用期一个月,合格后正式录用。”
“谢谢您!”莹莹深深鞠躬,激动得手心都是汗。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
莹莹回头,整个人僵住了。
齐啸云站在粥棚的阴影里,穿着白衬衫和灰色西装马甲,手里拿着一份名单。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六年的时间,把他从一个清秀少年变成了一个挺拔的青年,五官更加深邃,眼神也更加锐利。
他走近,目光落在莹莹脸上,眉头微微皱起。
“莫……莹莹?”他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齐少爷。”莹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人群还在喧闹,但莹莹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梦里,在幻想里,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她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头发上沾着煤灰,而他光鲜亮丽,居高临下。
“你……”齐啸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向那个妇人,“张主管,她的报名表给我看看。”
妇人连忙递上。齐啸云扫了一眼,眼神在“识字”、“会算术”几项上停留片刻。
“你父亲是……”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莹莹抢着说,声音有些发颤。
齐啸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抱歉。”他把报名表递回去,“张主管,按正常流程办吧。”
“是,少爷。”
莹莹再次鞠躬,逃也似的离开了人群。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觉得脸颊滚烫,眼眶酸涩。齐啸云看她的眼神,没有惊喜,没有温情,只有陌生和……一丝怜悯。
是啊,怜悯。一个落难千金,沦落到要进工厂做工,多么值得同情。
推开家门,母亲正撑着病体在煮粥。莹莹扑进母亲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了?没选上?”林氏拍着她的背。
“选上了……”莹莹抽泣着,“但是……我见到他了……”
林氏的手顿了顿,然后更紧地抱住女儿:“见到就见到了。莹莹,记住娘的话——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丢人。”
“可是娘,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六年了,本来就是陌生人了。”林氏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深深的心疼,“孩子,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一是权势,二是人心。齐家能暗中接济我们六年,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婚约……那不过是父辈们酒酣耳热时的一句话,当不得真。”
莹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那您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些钱?为什么还要我学那些大家闺秀该学的东西?”
林氏擦去女儿的眼泪,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因为娘相信,乌云不会永远遮住太阳。莫家的冤屈总有一天会洗清,你爹会回来,贝贝会找到。到那一天,我的莹莹要配得上‘莫家千金’这个身份,要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任何人面前,不卑不亢。”
她握住女儿的手,把那半块玉佩放在她掌心:
“这玉佩是你爹给的,是你的根。无论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都不要忘了你是谁的女儿。莫莹莹,你要记住——玉可碎,不可改其白;竹可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