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来到市立心理康复中心。她住在封闭疗养区第三栋，窗外种着一排银杏树。推门进去时，她正坐在桌前画画，耳机摘了下来，放着一首老歌：《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变调版，节奏缓慢，带着机械回响。
“你在听这个？”我皱眉。
“我在改它。”她头也不抬，“把‘妈妈’换成‘我’，把‘好’换成‘在’。现在这首歌叫《我在这里》。”
我心头一热。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他们想把我做成标本，对吧？让全世界的人都能下载‘林小萌式的温柔回应’，用来哄他们的机器人孩子睡觉？”
“你知道了？”
“陈默昨天来看过我。”她笑了笑，“他说，我的大脑是个‘高质量情感发生器’，可惜长在了一个不肯配合系统的脑袋里。”
我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她：“那你愿意做一件事吗？一件可能让你重新陷入危险的事。”
“你说。”
“我们需要一段真实的、未经修饰的你的情绪反应记录??愤怒、悲伤、怀疑、挣扎……全部。我们要把它公开，作为反向疫苗。让人们知道，真正的情感不是平滑曲线，而是断裂、反复、充满噪点的生命痕迹。”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但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对着镜头说话。不是录音，不是脑波扫描，是我看着这个世界的眼睛，亲口告诉他们：我不是模板，我不是案例编号，我不是任何人心中缺失的那一块拼图。我是林小萌。我存在，因为我选择记住痛，而不是逃避它。”
录制定在三天后。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演播室。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剪得很短，像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摄像机开启时，她没有怯场，反而先笑了下：
“你们好。我叫林小萌，代号曾经是m-207。但现在，我不需要代号了。”
她缓缓讲述：如何在七岁那年被带走，如何被迫练习另一个女孩的习惯动作，如何每天睡前听一百遍“妈妈爱你”来重塑情感反射弧。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但她没有停下。
“最可怕的时候，我不是害怕他们打我，而是害怕我真的变成‘小禾’。我开始梦见那个名字，梦见红门后的房间，梦见有人叫我女儿……那时候我才明白，最狠的暴力，不是摧毁你，是让你亲手杀死自己，还觉得那是重生。”
她停顿了一下，直视镜头：
“所以当他们要把我的眼泪做成商品时，我知道不能沉默。因为一旦我的痛苦也能被复制、被美化、被包装成‘治愈系内容’，那下一个被抹去的，就是所有人说‘不’的权利。”
她说完最后一句：“如果你正在看这段视频，请你闭上眼，回想一件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小事??比如你第一次学会系鞋带的感觉，或者某天放学路上闻到的槐花香。那是你的锚。不管外面有多少声音告诉你该相信什么，只要你还记得这些，你就还在。”
视频上传当晚，播放量突破百万。评论区没有煽情，只有一条条留言：
> “我记起来了，我爸教我骑自行车那天，摔了七次，最后一次他松手时我没发现。”
> “我奶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你要活得像你自己。’我一直不懂，现在懂了。”
> “我刚刚删掉了那个‘AI亲人陪伴’APP。对不起，妈妈的声音不该由算法生成。”
与此同时，国际伦理科学联盟发布紧急声明，呼吁全球暂停一切涉及人类深层情感建模的技术应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将“个体记忆完整性”列入新一批人权保护议题。
一个月后，那批试图出口的“Lm-001样本”在新加坡海关被扣留。检测报告显示，其中包含长达三百小时的真实神经电生理数据，涵盖创伤记忆激活、身份认知冲突、情绪调节失效等多个高危状态。最终，该数据包被认定为“生物人格残片”，依据《禁止人格剥削公约》予以销毁。
而林小萌，成了第一位公开拒绝成为“情感资源”的见证者。
春天来临时，“守真联盟”在全国建立了六十七个基层站点。有些设在学校地下室，有些藏在社区图书馆角落，甚至有牧民在草原上搭起“记忆帐篷”，夜里围着篝火分享各自的真实往事。
我也接到一封特殊的邀请函：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希望我能参与编写《儿童自我认知启蒙手册》。主编是一位聋哑教师，用手语写道：“我们的孩子听不见谎言，但他们看得见真假。我们要教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记住世界。”
我去讲课那天，孩子们一人发了一本空白日记本。我没有教他们背定义，而是让他们画下“今天最不想忘记的一件事”。
有的画了早餐时爸爸递来的牛奶杯；
有的画了同桌偷偷帮她捡起掉落的铅笔；
还有一个小男孩，画了自己站在镜子前，指着鼻子上的痣，旁边写着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