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的声音带着沛然莫之能御的正气,和一丝难以压抑的悲愤:“老夫随陛下北巡归来,亲眼所见,冀州、豫州之地,饿殍载道,流民如潮!洛阳米价,去岁至今,翻了一倍有余!是何缘故?正是因有无耻之徒,操纵市易,囤积粮米,以待天时,罔顾百姓死活!尔等在此高谈阔论‘与民争利’,可曾想过,朝廷若不争此利,此利便尽入彼辈囊中,而天下苍生,将尽成彼辈砧板上之鱼肉!”
他一番话,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将“民”的概念剖析得淋漓尽致,顿时让陈寔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语塞。
然而,利益攸关,岂会因一番道理而退却?立刻有人反驳:“卢尚书此言差矣!商贾转运,亦有其功!朝廷强行插手,必致混乱!且府库空虚乃是事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司农掌国之度支,难道不应为国库考虑吗?”
“正是!国库空虚,拿什么去平准?拿什么去设署?莫非又要加征赋税,盘剥那真正的‘小民’吗?”陈寔抓住“耗费”这一点,死死咬住,这是他自以为最有力的武器。
眼看争论再起,双方僵持不下,龙榻上,终于传来了刘宏的声音。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哦?府库空虚?”刘宏轻轻重复了一句,旒珠微动,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晃动的玉串,精准地落在了大司农陈寔的身上。“大司农,朕来问你,去岁各州郡上计,田租、口赋、算缗、盐铁之利,共计几何?北伐大军所用粮秣、军械、赏赐,又支出几何?如今太仓、甘泉仓、敖仓等诸大仓廪,存粟尚余多少?织室、工官所出,尚有几何积压?”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每一个都涉及国家财政的核心数据,精准而专业。
陈寔猝不及防,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支支吾吾,一时竟无法流畅应答。这些数据他自然心中有数,但皇帝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在朝堂上质问,意图何在?
“看来,大司农是记不清了。”刘宏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那朕,便帮大司农回忆回忆。”
他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荀彧立刻捧着一卷厚厚的简牍上前。刘宏并未去看,只是缓缓说道:“据朕所知,去岁各项赋税收入,虽不及鼎盛之时,却也绝非‘空虚’二字可以形容!北伐所用,确有耗费,然则,缴获鲜卑牛羊马匹、金银器物,折价几何?北伐大军就食于边郡,节省内地转运损耗几何?这些,大司农可曾细算?”
陈寔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嗫嚅着,无法回答。他没想到皇帝对钱粮数据如此熟悉!
刘宏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北疆寒风的呼啸:“至于耗费!朕设立均输平准,初始投入,朕之内帑可先出一半!剩余所需,莫非我煌煌大汉,连这点钱粮都拿不出了吗?还是说,这些钱粮,早已流入了不该去的地方,以至于堂堂大司农,竟在朕面前,张口闭口便是‘空虚’二字!”
“轰!”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德阳殿!内帑先出一半!皇帝这是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来推动此事!更重要的是,后半句话,几乎是赤裸裸地指责大司农府,甚至其背后的利益集团,贪墨、侵占国帑!
陈寔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颤声道:“臣……臣万死!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
刘宏根本不看他,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还群情激奋的反对者们。此刻,这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皇帝不仅熟知财政,更拿出了真金白银,甚至不惜以内帑投入,其决心之坚,已毋庸置疑!再结合北伐大胜的赫赫军威,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雷霆之怒?
“尔等口口声声说‘与民争利’,”刘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朕今日便告诉尔等,朕争的,不是升斗小民之利,朕争的,是那些蠹国肥私、鱼肉乡里之巨蠹所窃取的国之大利、民之活路!朕争的,是这大汉天下的安稳,是亿兆黎民的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铿锵的话语在每个人心中震荡,然后一字一顿,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均输平准署,必须设立!朕意已决,毋须再议!大司农府、少府、及各相关衙署,需全力配合,若有阳奉阴违,推诿阻挠者……”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陈寔和那几个带头反对的官员,“朕之北军,朕之御史,绝非摆设!”
“退朝!”
不容任何人再有异议,刘宏霍然起身,冕服摆动,旒珠撞击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