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虚点:“北疆新定,需皇甫、段颎二位将军镇守,西羌又起烽烟,朝廷兵力主力被牵制。此时若以雷霆万钧之势,全面铺开度田,一旦激起大规模变乱,朝廷恐无足够兵力弹压,东西难以兼顾,则大局危矣。”
刘宏点了点头,荀彧的分析总是如此切中要害。“继续说。”
“因此,彧以为,此事当分步而行,刚柔并济。”荀彧继续道,“第一步,并非直接度田,而是‘造势’与‘立法’。陛下可借北伐大胜之威,下诏宣告天下,欲‘厘清田亩,平均赋役,使耕者有其田,国库得充实’,将此政之利,归于国家安定与民生福祉,占据道德与大义制高点。同时,命廷尉府、尚书台,根据《汉律》旧例,结合现状,重新拟定《度田令》与《户籍管理条例》,明确细则,使执法者有据可依。”
“第二步,”荀彧的手指从地图上的司隶地区划过,“选择试点。司隶地区,乃京畿重地,豪强虽众,但也在陛下与新军兵锋直接威慑之下。可先于河南尹、河内郡、河东郡等地,试行新法。选派刚正不阿、能力出众且忠于陛下之干吏,如御史中丞或陛下信重的侍御史,持节前往,主持度田。过程中,需配属少量精锐新军,以为震慑,但主要依靠律法与行政手段。”
卢植补充道:“还需注意分化。对于主动配合、田亩人口清査属实之家族,可给予褒奖,或赐予爵位虚衔,甚至允许其家族优秀子弟入讲武堂、太学。对于冥顽不灵、对抗朝廷法令者,则需抓住典型,从严从重惩处,籍没家产,以儆效尤!此乃恩威并施。”
刘宏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好!‘造势立法,试点推行,分化瓦解,恩威并施’!此十六字,可为方略!朕欲设立一个直属尚书台,由朕亲自掌控的‘度田清户使’职衔,专司此事。子干,你德高望重,精通律法,这拟定新法条例之事,便由你总领。”
“臣,万死不辞!”卢植肃然领命。
“文若,”刘宏看向荀彧,“你心思缜密,长于谋划,这选择试点、制定具体推行步骤、以及甄选合适官吏之事,由你负责。朕准你查阅所有官员档案,密报。”
“臣,遵旨。”荀彧躬身,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殿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不定,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莫测。
刘宏坐回御案,铺开一张白帛,亲自提笔蘸墨:“既然定了,便要快。朕明日便会下旨,宣告天下,准备度田。卢公,新法条例,朕给你半月时间,可能完成?”
“十日足矣!”卢植斩钉截铁,“《田律》《户律》本有旧章,只需结合时弊,增删修订,使其更严密,更具操作性。”
“好!”刘宏笔下不停,开始勾勒草案,“文若,试点人选,你有何想法?”
荀彧略一思索,道:“河南尹乃重中之重,且豪门林立,如洛阳附近的袁氏、杨氏,皆根深蒂固。非胆大心细、不畏权贵者不可任。侍御史桓典,素有刚直之名,或可一试。河内郡,则可派……等等,陛下,”
荀彧忽然停顿,微微蹙眉:“臣忽然想到一事。北伐期间,为筹措军费,陛下曾短暂强化盐铁专营,已触动了部分豪强利益。彼时因大战当前,他们隐忍未发。如今战事结束,陛下若立刻推行度田,彼等是否会认为陛下欲‘鸟尽弓藏’,进而……”
卢植也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变:“文若所虑极是。尤其是一些在北伐中立下战功的将领,其家族在地方上亦是豪强。若处理不当,寒了将士之心,恐生肘腋之变。”
刘宏的笔尖在空中顿住,一滴墨汁滴落在白帛上,缓缓晕开,如同一团不祥的阴霾。他缓缓道:“你们是说,如段颎将军的段氏,乃凉州大族;皇甫嵩将军的皇甫氏,在安定郡亦是大户……甚至,朕的羽林新军中,不少中下级军官,亦出身地方豪右……”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矛盾。他用豪强子弟组成的军队,打赢了战争,巩固了权力,现在却要转过头来,革这些军人背后家族的命?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刘宏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陈墨用新法雕琢的贡品。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此事,无可回避。功是功,过是过。朕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该封赏的,朕毫不吝啬。但国法如山,不容徇私。度田令,应对天下人一视同仁。”
他看向荀彧:“文若,在制定细则时,可加入一条。凡军功爵位所得赏田,依制免税,但需严格登记在册,不得隐匿、不得逾制。其家族原有田产,则必须接受清查。同时,对功勋将领,朕会亲自手书密信,陈明利害,希望他们能体谅朕之苦心,率先垂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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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一步险棋。赌的是皇甫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