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有王荆公败政之鉴,近的如张太岳考成先行,都可佐证。”
“朕读史书,见历朝兴衰,向来如此。”
朱由检微微直起身子,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微笑。
“没想到,今日朕的股肱之臣们,给朕上了一课,让朕知道了些不一样的道理。”
他像是真的在请教,目光在群臣中扫过,最后定格在首辅黄立极的身上。
“元辅,你来说说吧。大明如今,当真要以财税为先、军政其次、吏治为末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黄立极身上。
黄立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老夫投的是一颗吏治,一颗财税,一颗军政啊!
这口黑锅,怎么就第一个砸到我头上了!
纵横官场数十年,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场景。
整个大殿的气氛,就像是悬在万丈悬崖边的巨石,摇摇欲坠。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却在登基之初就遭遇这等近乎“背叛”的场景,谁能预料他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句话放在这个场景之中,实在太准确了。
黄立极一时间心乱如麻,却想不到任何可以“允执厥中”的万全之策。
他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至少先把皇帝眼下之问给答了。
“回禀陛下,老臣以为,新政之要,首在吏治。官吏不清,则政令不出中枢,国策难行于州县。此乃万世不易之理。”
说完,他内心攥紧,等待着那个必然会接踵而至的、最致命的问题。
——那为什么,大家都以为吏治最次呢?
“元辅也这样以为,朕倒是松了口气。”
“朕还以为是自己愚笨无知,从史书里读错了道理,犯了大错呢。”
黄立极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想随便接上几句。
朱由检却直接摆了摆手:“元辅请坐。”
他又将目光转向次辅施凤来:“施卿,你以为呢?”
“臣,附议元辅,新政当以吏治为先。”
“李卿?”
“臣亦以为,吏治为本。”
“英国公?”
“老臣……附议。”
朱由检一路点了下去,勋贵、六部九卿、侍郎、给事中、起复官员、翰林……被点到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高声附和,言必称“吏治为先”。
少数人还想引经据典,做一篇锦绣文章,却都被朱由检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殿中的气氛,在这一次次重复的回答中,变得越来越凝固,越来越诡异。
终于,朱由检停下了点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这样一个个点名,太麻烦了。”
他环视一周,缓缓说道:“这样吧,认为新政当以吏治为先的,举右手。”
话音刚落。
哪怕举手表决这个行为略微陌生,众多官员却也第一时间领会明白。
“唰!”
大殿之中,无数手臂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像一片被狂风吹过的芦苇荡,整齐划一,蔚为壮观。
“啧……”
朱由检一声轻啧,清晰地传遍了宫殿。
他摆摆手:“放下吧。”
待众人放下手,他才又缓缓开口,语气却带上了一抹嘲讽。
“这就奇怪了。”
“你们可知,最初翰林院递上的公文,有关吏治的,可不是一半,而是接近八成。”
“是朕觉得事项太过集中,这才刻意打回,让他们重写的。”
“然而诸位……大明股肱之臣”
他顿了一顿,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愈发明显。
“为何手中的红豆,却投出了吏治最末的结果呢?”
“为何现场举手,又全都赞同吏治为先呢?”
“哪位爱卿,能为朕解此疑问?”
他的手指举起,在空中点过。
他指向方向的大臣,无不头皮发麻,垂下眼帘,唯恐被点中回答这个诛心的问题。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到达顶点之时,朱由检却又把手放下了。
他脸上的嘲讽化为一丝了然的微笑。
“行了,朕其实知道为什么。”
“诸位爱卿,想必也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吏治是第一位的。”
“但要动吏治,就会有人被牵连,或者有门生故旧被牵连。
“与此相比,动财税、动军政,总归好接受一些,对吗?”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轻飘飘的,却让所有人浑身一颤。
“我们之中,有坏人啊。”
此言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