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并未立刻回宫。他站在丹陛边缘，望着刘建军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眉梢，融成细水滑落。他知道，今日这一场胜利，并非靠天命所归，而是由无数暗流涌动、步步为营换来的结果。而其中最关键的那只手，始终是那个看似放浪形骸、实则深不可测的郑国公。
“你真的不需要亲自谢恩？”毕冰倩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
“他若来谢，反倒假了。”李贤轻笑，“刘建军从来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活着的人。他要的是一个能让他放手做事的天下，而不是一座金丝笼。”
毕冰倩点头：“可这样的人，最难掌控。”
“我不需要掌控他。”李贤缓缓转身，目光沉静如渊，“我只需要相信他。就像他一直相信这个朝廷还有救一样。”
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匆匆奔来，双手捧着一封密报：“启禀陛下，河东急讯！张仁愿奏称，骨笃禄残部北逃途中遭遇暴风雪，死伤殆尽；另有游骑探得，其弟默啜已在草原自立可汗，宣布与唐修好，愿遣使入贡，换取边境安宁。”
李贤接过战报，只略扫一眼，便冷笑出声：“修好？怕是被打怕了，想喘口气罢了。默啜此人阴狠狡诈，今日低头，明日必反。不过……”他顿了顿，将奏报送入火盆，“暂且受之。让他派使者来，我要亲自见一见这位‘新可汗’的诚意。”
毕冰倩皱眉：“陛下不怕这是缓兵之计？”
“怕，但不能拒。”李贤负手而立，“如今朝局初定，人心尚需安抚。若拒使绝交，反倒激起边民恐慌，给有心人以口实。不如顺势接见，一面示强，一面布防。让天下人知道，大唐不仅打得赢战争，也压得住野心。”
他说完，忽然抬头望向北方夜空。星辰隐没于云层之后，唯有一道微弱银光穿破黑暗，宛如利剑悬天。
与此同时，长安学府地下密室。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硝石与硫磺混合后的刺鼻气味。刘建军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火药配方全录》。封皮已被摩挲得发亮，页角卷曲，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从黑火药到震天雷、陷敌雷乃至尚未完成的“连环爆雷”的全部工艺流程。
他轻轻翻过一页，指尖停在一栏备注上：“若加硝过六成，遇潮易自燃；然威力倍增，可用于守城重器。”
良久，他合上书册，低声道：“该烧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匠人推门而入，神色紧张：“郑国公，工部刚刚送来消息，说洛阳查获的那批‘复光会’账本中，发现了我们学府三年来的物资采买清单，连火药原料的进出数量都列得清清楚楚……有人怀疑，是我们内部泄密。”
刘建军并不惊讶，只是淡淡问：“谁提出的质疑？”
“御史台左拾遗裴?，联合三名谏官联名上书，请求彻查学府经费使用情况，并暂停一切火器研发项目，以防‘奇技淫巧惑乱朝纲’。”
“呵。”刘建军冷笑一声，“这才几天？风向就变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掀开另一幅遮布，露出一张全新的地图。这张图不再局限于中原与河东，而是横跨整个北疆，西起安西四镇，东至辽东半岛，标注着数十个红色标记??全是未来计划设立的“火器教头驻点”。
“他们怕了。”刘建军指着地图，“怕的不是火药，也不是雷阵，而是百姓学会了自己保护家园。一旦每个村子都能埋雷、造烟、设伏，那些高坐庙堂之人还能一手遮天吗？”
匠人听得心惊：“那……咱们真要把这本书烧了吗？”
“不。”刘建军摇头，“不是烧，是藏。真正的秘方不在纸上，而在人心里。我已经让十名核心匠师分别记下不同章节，分散南迁至江淮、蜀中、岭南三地，另建三座隐秘工坊。哪怕长安沦陷，技术也不会断绝。”
他又取出一枚铜牌，刻有“甲子一号”字样，递给匠人：“你明日便动身，前往扬州。那里已有接应之人。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身份；若闻长安有变，立即焚毁所有资料，转入山林继续传授技艺。”
匠人双手接过铜牌，眼中泛起泪光：“大人……您为何选我？”
“因为你父亲死在突厥铁蹄下。”刘建军看着他，“而你，不想再让别人经历同样的痛。这就够了。”
匠人重重叩首，退了出去。
刘建军重新坐下，点燃一支香，闭目养神。他知道，风暴远未平息。今日他在朝中得宠，明日便可能被斥为“权臣弄器、祸国殃民”。历史总是如此轮回：英雄开路，庸人毁之；利器现世，反遭禁锢。
但他不信命。
次日清晨，阳光破雪而出，洒在长安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