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学子们挤在“醉仙楼”的二楼栏杆边,指着街对面的鸿胪寺匾额笑谈,那是礼部放榜的地方,再过七日,他们的名字便要挂在那红漆木牌上。
“林兄,你这壶西州葡萄酒可是藏了半载?”李修远抱着一本书,眼尾沾着笑。为的就是今日与你共饮。
林昭之正啃着胡饼,闻言抬头,满脸的面渣泛着光。他来自灵州,父亲曾是戍边的兵士。
“这酒是我去年在信州买的,埋在客栈的桂花树下,今春才挖出来。”林昭之拍了拍酒壶,“等我中了进士,便请你喝个痛快!”
林昭之说得豪气,却引得众人哄笑。
旁边的一个学子笑道:“你若中了状元,这酒才喝得有滋味。”
林昭之满不在乎对方话中的讥讽之意,反而将酒壶高举,对着斜照进楼的春阳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在坛中轻荡。“那便让这酒记住今日的光,若我无名,它便永不解封。”
有个穿墨绿锦袍的青年斜睨着他们,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穷酸妄想,也配谈封酒之誓?”他低声嗤笑道,指尖捏着金丝袖口,像是怕沾上尘气。
林昭之却不动怒,只将酒壶轻轻放下,目光透过楼栏望向沅清池上初融的水色,“寒门路难,便以文章开山;命如薄冰,亦要响彻春雷。”
李修远说道:“林兄的诗可是连灵州刺史都称赞的,去年他作了一首《塞上词之破阵篇》,连这京城的诗社都传抄呢。”
林昭之微微一笑,眼角映着沅江的波光,“李兄谬赞,你的那篇《论时政疏》可谓直指弊政,令人拍案。我辈寒窗十载,为的不是一纸功名,而是笔底春秋,能照见黎民霜雪。”
李修远笑道:“那你我便以诗酒为誓,不负这十载寒窗。”
“别高兴得太早,有时候好文章未必能换来好前程。真正决定命运的,往往不是才华,而是执笔之人背后站着谁。”墨绿锦袍青年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袍角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粗鄙不堪,有辱斯文!”林昭之愤然起身,却被李修远按住肩膀。
“由他去吧。”李修远望着那地碎瓷,轻声道,“风自八方来,何惧片瓦扰?”
旁边有人问:“那位公子是何人,竟如此嚣张!”
有人接话:“是工部侍郎的侄儿,裴宇吉。”
……
发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醉仙楼”里挤满了学子,大家都盯着门口,等着报喜的人来。林昭之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茶,指尖却在发抖。李修远坐在他旁边,手里不安地摩挲着书册封面。
“来了!来了!”门口传来一声喊,大家都涌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红袍的差役手里拿着一张榜单,大声念着:“博陵裴宇吉,第一名!”
人群里传来一阵掌声,裴宇吉笑着站起来,接过差役手里的榜单,对身边的随从说:“去备车,我要去伯父那里报喜。”
他转身对林昭之和李修远说:“两位仁兄,我在金銮殿上等你们。”
林昭之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李修远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拱了拱手:“多谢。”
裴宇吉冷笑一声,大模大样离开。
林昭之望着裴宇吉的背影,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却觉得茶水很苦。李修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林兄,别急,还有后面的名字。”
差役继续念着:“河东柳泽厚,第二名!”“京兆陆应春,第三名!”“……”
时间一点点过去,榜单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林昭之和李修远的名字。
林昭之的手心全是汗,他紧紧地握着茶杯,杯里的茶都洒了出来。李修远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手里的书皮已经开始发皱。
“最后一名,郢阳李籍!”差役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收起榜单,转身走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叹息声,有的学子哭了起来,有的学子捶打着桌子,有的学子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林昭之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李修远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林兄,我们……”
林昭之忽然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酒坛,往嘴里倒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去,像一把刀子,割得他心里发疼。
他望着窗外的街道,眼里满是泪水:“李兄,我是不是很没用?我答应过父亲,要中进士,要让他骄傲……”
李修远亦是声音颤抖:“林兄,不是你的错。是考官眼拙,看不到你的才华。”
“醉仙楼”的喧嚣渐渐散去,只剩冷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零落的纸屑。林昭之将酒壶重重搁在桌上,裂痕自底部蔓延,如同他破碎的梦。
李修远叹了一口气:“林兄,我们去沅清池吧,在回老家前,总得一览京城风光。”
林昭之愣在原地不动,李修远索性拉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