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惟戴上耳机,随机播放一盘。是一个男孩的声音,约莫十岁,紧张地念着课文,然后忽然笑起来:“小敏你说我读得好吗?要是不好你别嫌弃啊,我练了一个星期呢!”背景里还有另一个孩子轻轻哼歌。
“他们真的在听彼此。”余惟喃喃。
“对。”老周点头,“那时候没流量,没摄像头,可他们愿意花三个月等一封信,听一盘带。”
他们决定把这些磁带全部数字化,归入素声库特别收藏系列,命名为“**迟到的回信**”。每一段转录完成后,团队都会尝试寻找原讲述者。第一个被找到的,是当年寄信的女孩小敏,如今已是某盲文出版社编辑。她听到那段录音时哭了:“我以为早就丢了……原来他还记得我。”
春节前一周,陆知打来电话,语气兴奋:“老师,我们班要参加市里的艺术展演!不是表演钢琴,是我们自己做的声音剧。”
“声音剧?”
“对!我们录了上学路上的各种声音??电梯开门、食堂阿姨打饭、同学喊名字、雨滴敲窗……编成一个故事,叫《我听见我的学校》。导演是我,主演是全班同学。”
余惟笑了:“需要我做什么?”
“你来当评委好不好?就坐在第一排,像上次那样闭着眼听。”
他答应了。
展演那天,礼堂座无虚席。轮到盲校出场时,全场灯灭,只剩舞台中央一盏小灯,照着陆知放在钢琴上的手。音乐响起,先是清脆的电梯“叮”声,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低声说话,勺子碰碗,笑声炸开又散去……孩子们用自己的记忆搭建起一座声音校园。中途有一段空白,持续七八秒,没有任何声响。
后台有人慌了,差点切音乐。
可陆知不动。他知道那是“安静走廊”??盲生换教室时必须保持沉默的区域。他坚持保留这段寂静,作为剧中最重要的“声音”之一。
曲终,良久无人鼓掌。不是冷场,而是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种纯粹的聆听中。直到一个家长先哭了,掌声才如潮水般涌起。
余惟坐在第一排,眼眶湿润。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在继母家的客厅里,因为咳嗽太大声被呵斥“别发出噪音”。那时他多希望有个人说一句:“没关系,你本来就是这样。”
展演结束后,市教育局领导找到他,提议将此类作品纳入中小学美育必修模块。
“我们可以做成标准化课程包。”对方热情地说。
余惟摇头:“一旦标准,就会排除异类。这些声音的价值,正在于它们无法被分类。”
对方愣住,似乎不懂为何有人拒绝“影响力扩大”。
那天晚上,他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风很冷,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手机震动,是林晚发来的照片:大理的老屋檐下,挂着一串新编的风铃,材料是废弃的药瓶、碎陶片、干枯的豆荚。配文只有四个字:**听见风了**。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忽然明白一件事: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声音,缺的是承认“那些不算音乐的声音,也值得被珍藏”的人。
回到琴行,他打开电脑,登录素声库后台,将权限等级重新划分。最高级不再是管理员,而是“讲述者自主权”。每一个上传者都可以随时删除自己的音频,或设置访问限制,哪怕文件已被下载千次。系统新增一行提示:
> “你的声音,永远属于你。
> 我们只是帮你把它安放得更远。”
元旦凌晨,他收到一条系统通知:素声库总访问人次突破一亿。
同时,一封匿名邮件抵达,附件是一段音频,标题为《最后的弯腰》。
他点开,听到一个苍老女性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清晰地说:
> “阿依婆走了。
> 她临终前,让我们放一遍她踏地的录音。
> 我们照做了。
> 放到第三遍时,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像在打拍子。
> 然后,她笑了。”
余惟关掉电脑,走到窗边推开窗。寒风灌入,吹得桌上的讲义哗哗作响。他看见巷口那盏路灯依然亮着,灯光下,一片雪花正缓缓落在一只流浪猫的耳朵上。猫没躲,只是微微偏头,仿佛在倾听什么。
他轻声说:
“我在听。”
这一夜,无数人在不同角落打开素声库。
新疆的护边员听着哨兵的枪管摇篮曲入眠;
广东的工厂宿舍里,打工母亲反复播放女儿读诗的录音;
成都的咖啡馆,一对情侣戴着耳机共听一段街头艺人吹口琴,那是他们初遇那天的现场采样。
而在大理的山谷深处,林晚点燃一支蜡烛,放在窗台。火光摇曳中,她轻声哼起一首没人听过的小调。屋外,风穿过药瓶风铃,发出断续而清澈的响。
像一种回应。
像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