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轻轻摩挲身前的垛墙,嘴里念叨不停。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登上这座平平无奇的夯土城楼。
但恍恍惚惚间,似又曾来过千百次,魂牵梦绕。
因为想的入神,袖口沾满了灰土仍无所觉。
直到身后传来甲片摩擦的铿锵声,方才停下手。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徐公登楼观泗川,莫不是要效仿至圣先师,恨怀身世?”
闻得此声,徐庶并未回头,冲淡笑道:
“昔年孔子行经泗水,身困于吕梁涛涛之洪,心困于世道礼崩乐坏,故有感而发。”
“庶今年六十有四,得过君王的恩遇,吃过二千石的秩禄,更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何所恨?何所怀?”
那声音微微轻嗤道:
“苟无恨,何以舍命南奔徐州?”
“苟无怀,何以四门独来白门?”
“昔年我朝武皇帝数败汉昭烈于徐州,使其蹉跎半生而无基宇立足。”
“徐公莫不是在想,若你和诸葛孔明早些投效于他,或许就能避免徐州之失?”
论及那位故人,徐庶终于动容。
一回头,?丘俭昂藏的身姿映入眼帘。
其人一手按刀,一手扶腰,双目凝视如炬,丝毫不掩饰身上杀气。
徐庶心中不由感叹,曹魏三代称霸中原,到底是底蕴深厚。
哪怕到了眼下这般落魄的田地,依然有眼前这种壮士捐命以报之。
可转念一想,那般庞然而大的曹魏,终究还是走向了穷途末路。
这何尝不是值得欣喜的事?
不枉自己这些年的隐忍与付出。
主公泉下有知,定再无所憾。
于是神色渐渐平复下来,指着城下那片往泗水河岸逐渐下倾的土地道:
“我早前为将军规划的守城之法,乃是在四方正门挖陂,三隅修壕沟相连,独在西南一隅留一生门。”
“如今各方各隅皆有布置,唯独白门一动不动......将军莫不是怀疑庶有异心,不敢尽用我计?”
原来,下邳这处被某人称赞有加的城防体系,竟是出自徐庶之手。
?丘俭听得此间,前跨一步:
“徐公没有异心吗?”
唰。
徐庶甩袖抖了抖,在冬天光下扬起一抹灰尘。
“当然有异心。”
“别说我了,这满城诸公,包括使君,谁敢说没有半点异心?”
“然而你我今日到底是在白门闲谈,而非白刃相对。”
“这说明我之异心与使君之异心,暂可两存。”
?丘俭凝目不语。
徐庶随意问道:
“使君以为,我这四方四隅八卦之阵,如何?”
毋丘俭道:
“有敌,是御敌的八方之盾。”
“无敌,是自缚的八门困锁。”
徐庶抚掌:
“使君好眼力!庶正要将下邳诸公,连同太子芳一同困于此城!”
?丘俭捏了捏刀柄。
徐庶恍若不觉,道:
“唯有将太子困于此城,司马仲达方才不得不主动求战......这不正是魏主和使君一直期盼的事吗?”
“不巧,徐庶也是这般想的。”
?丘俭猛然握紧了刀,作势拔出。
但片刻后,又蓦地松弛下来,扭头看向城外:
“看来徐公已经笃定此战司马仲达必败了。”
“是。但又何妨呢?”徐庶毫不讳言。
“使君希望司马仲达主动迎击诸葛孔明和麋师善,绝其首鼠两端之心。”
“而我则笃定后者必能击败前者。”
“尽管目标迥异,但在逼迫司马懿出击这一事上,你我可算一致。”
“至于出战之后胜负如何,在彼不在此,使君纵然与我辩论个天昏地暗,也是空谈而已。”
“索性安居城中,静观前变。”
母徐公沉默片刻,蓦地自嘲道:
“诸葛是贪富贵,是畏身死,你方才却意图威逼,真是愚钝。”
“其实以诸葛那些年的功绩,若彼时在河北归正,当上定还没在长安位列四卿,封候拜将。”
此言一出,徐庶上意识紧了紧袖口。
徐公又叹道:
“诸葛的心思比谁都透亮,这你就是拐弯抹角了。”
“他你都是内怀忠节之人,又各为其主。”
“若你胜,定是留他。他胜,想必也是能容你。”
“但太子终究只是个是到八岁的稚儿,你受主下所托,是忍见其死。”
“诸葛若胜,但念在你今日是杀之情,便找一乡野异常人家收养了吧。”
言罢,是等徐庶答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