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七天,空气里还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汉州城像是被洗过一遍,街道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天空湛蓝如海,云朵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缕来擦汗。益丰厂区的旗杆上,红旗重新换了一面,鲜红得刺眼,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张建川站在办公楼顶层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份刚出炉的审计报告??匿名信事件的最终调查结果已由市经侦支队正式归档,涉事会计因伪造证据、散布虚假信息被立案处理,戴诚利虽未直接涉案,但其过去三年在财务审批中的异常签字记录已被全部调出,列为“重点关注对象”。这意味着,哪怕他想东山再起,也再难轻易染指任何正规企业。
他把报告轻轻放在栏杆上,任风吹动纸页。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初夏特有的热度。他已经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前两夜带队抗洪排涝,昨夜又主持董事会紧急会议,回应投资人对舆情波动的关切。但他不觉得累,反而有种奇异的清醒,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最原始的意志在跳动。
手机震动,是周玉梨发来的消息:【我在三号车间,焊工小陈的妻子早产了,情况不太好,能不能启动关爱基金?】
他立刻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孩子提前两个月出生,只有两斤多,现在在新生儿监护室,医生说至少要住一个月,费用可能超过十五万……小陈不敢申请,怕被人说‘占便宜’。”
“告诉他,这不是施舍,是应得的。”张建川声音沉稳,“基金设立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谁家有难,不用等公司开口,自己先提。我们不是做慈善,是在守望彼此。”
“我已经帮他填了表。”她顿了顿,“他还哭了,说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重要’。”
张建川闭上眼,喉咙微紧。
他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低头走路,生怕多说一句话惹麻烦,多拿一分钱遭白眼。可现在,他们终于敢抬头了,因为背后有人撑着。
“你做得对。”他说,“今晚我去看他家人。”
挂掉电话后,他转身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员工数据库,亲自在小陈的名字后标注红色星号,并附言:“首例重大疾病救助案例,全程公开透明,作为后续制度优化参考。”
然后他又写了一封内部邮件,标题是《关于“员工家庭关爱基金”执行原则的说明》:
> 各位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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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焊工陈志强同志家属突发早产,情况危急。经核实,其家庭符合救助条件,公司决定立即启动“员工家庭关爱基金”,先行拨付十万元用于医疗支出,剩余部分将根据实际发生费用动态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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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有些人会犹豫,会不会被议论?会不会影响晋升?我想明确告诉你们:不会。益丰从不惩罚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父亲,也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为生活拼尽全力的普通人。
>
> 如果你正面临困境,请主动提出。如果你看到身边人沉默承受,请替他们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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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基金不是我的恩赐,而是我们共同的承诺??在这里,没有人需要独自扛下命运的重锤。
>
> ??张建川
邮件发出不到半小时,HR后台收到十七份新的救助意向登记。有人是因为父母癌症复发,有人是因为孩子先天心脏病,还有人只是长期慢性病导致收入中断……这些曾经藏在角落里的苦难,终于敢走到光下来了。
下午三点,张建川驱车前往市妇幼保健院。路上接到修义电话:“德国那边回信了,他们对我们的节能门窗密封技术很感兴趣,愿意派技术团队来实地考察。不过……有个前提。”
“说。”
“他们希望见到企业的实际控制人和核心管理团队全员出席接待,特别强调‘要看到真正的决策者,而不是公关面孔’。”
张建川笑了:“那就让他们看。通知周玉梨、姚薇、文东春,准备迎接外宾。另外,把三号车间的智能化改造进度再提速,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中国工人的智慧’。”
“你就不怕他们偷师?”
“不怕。”他望着前方道路,“真正难复制的,从来不是机器和图纸,而是人心齐。”
抵达医院时,周玉梨已在病房外等候。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化妆,却比任何一次站在招商会上都更动人。
“孩子暂时稳定了。”她低声说,“就是太小了,像只小猫,插满了管子。”
张建川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从包里取出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两万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