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满院哗然。
厂卫者,东厂、西厂、锦衣卫也,乃天子耳目,权势熏天。历朝以来,无人敢议其非,更遑论“论弊”。此举分明是试探众人心态,尤其针对宋安。
果然,焦芳次日即在朝会上发声:“此题太过敏感,恐启朋党之争,不如作罢。”
正德却只一笑:“朕就想听听年轻人怎么说。”
宋安归家,彻夜未眠。
他知道,这一篇若写得太软,则失本心;若写得太硬,则必遭构陷。但他更知道,若此时退缩,从前所有坚持都将化为笑谈。
寅时三刻,他提笔落墨:
> “臣闻监察之设,本以肃清吏治,护佑黎民。然今之厂卫,名为察奸,实为敛财;名为护驾,实为胁君。爪牙遍布州县,罗织罪名,株连无辜;富户之家,但有微隙,即遭抄没;士人之流,稍露不平,便陷诏狱。彼等不依律法,不出公堂,一纸密报,便可夺人性命……”
写至此,他停笔凝神,思忖良久,终是续道:
> “然则厂卫之恶,不在其人,而在其制。根源于君主独断,信谗不信谏,喜顺不喜逆。故欲除其弊,非废厂卫,而在正君心、立宪纲、复台谏、开言路。使天下之是非,归于公议,而非私刑;使天下之威权,出于朝廷,而非宦寺。如此,则厂卫自敛,奸佞无所遁形。”
全文三千余言,条理清晰,辞锋锐利,却又不失分寸。既痛陈积弊,又提出建制之策;既批判现实,又尊重体制。尤为关键的是,他将矛头从“宦官”转向“制度”,从“个人”引向“君责”,巧妙避开了直接冒犯圣颜的风险。
三日后,试卷呈递御前。
正德阅毕,沉默良久,忽问身边太监:“刘瑾可在?”
“回陛下,刘公公今晨称病告假。”
正德冷笑:“他是怕了。”随即提笔朱批:“此策洞见深远,足堪大任。着宋安即日升任翰林院修撰,参与《明会典》修订,并召入内廷,隔日侍讲一次。”
圣旨一下,朝野震动。
这意味着,宋安正式进入皇帝近臣行列,虽无实权,却有话语权。更为可怕的是,他成了正德眼中“能说真话的人”。
刘瑾得知消息,摔碎茶盏。
“好个宋安!竟敢借题发挥,骂我到皇上跟前!”他咬牙切齿,“你以为得了状元就能横行无忌?老夫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身旁幕僚低声劝道:“公公息怒。此人现为天子近臣,贸然动手,恐激圣怒。不如暂忍一时,待其稍有差池,再行收拾不迟。”
刘瑾眯眼沉思,终是点头:“你说得对。那就让他得意几天。反正……殿试之后还有庶吉士考选,还有六科给事中补缺,还有外放巡按之路。只要他还在这庙堂一天,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与此同时,蜀王府别院。
郡主正在抄写《金刚经》。听闻宋安获召侍讲,她笔下一顿,墨点落在纸上,宛如一朵盛开的梅。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她轻声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苏录担忧地说:“郡主,刘瑾不会善罢甘休。宋公子如今虽得圣眷,可毕竟根基未稳。一旦失势,便是粉身碎骨。”
郡主放下笔,抬眼望向北方宫阙,目光深远:“所以我早做了准备。”
她从柜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苏录:“送去成都,交给我兄长。就说??‘竹已生根,可布棋局’。”
苏录接过,神色凛然,当即领命而去。
自此,宋安开始了双线人生:白天在翰林院处理公务,夜晚则闭门研读政书、整理笔记,常至五更方歇。他开始秘密联络一批年轻官员,大多是此次同榜进士,或因家世清寒,或因直言遭抑,皆对现状不满。他们以诗社为名,定期聚会,讨论时政,交换情报,渐渐形成一股潜在力量。
四月中旬,西北急报传来:鞑靼小王子率五万骑兵犯边,攻破大同外围三堡,杀掠百姓数千,京师戒严。
朝议沸腾。
焦芳主张割地求和,称“蛮夷贪利,厚赐即可退兵”;刘瑾则建议调江南漕粮充军饷,实则借此盘剥富户,中饱私囊;唯有兵部尚书刘大夏力主抗战,请求启用旧将王越、遣精兵出塞反击。
正德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宋安呈上《御边十策》,系统提出:整顿边军、核查空饷、重用将领、屯田养兵、修缮长城、联合瓦剌牵制鞑靼、设立军功赏罚制度、严禁宦官监军、恢复夜不收探哨体系、建立边贸互市以柔化敌情。
尤为大胆的是,他在附奏中直言:“今之边患,七分在外,三分在内。若不先清内蠹,则外敌愈强。”
此疏一上,满朝哗然。
刘瑾当场怒斥:“竖子安知兵事?竟敢妄议军机!”
正德却反复细读,连阅三遍,最终拍案而起:“这才是真正为国筹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