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稀疏的林木,照在一片坚实的黑色土地上时,基里尔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没有沼泽了。
脚下不再是那能吞噬一切的黏稠烂泥。
一个士兵怪叫一声,猛地扑倒在地,用脸颊使劲蹭着干爽的地面。
更多的人跟着跪倒,压抑的哭声和癫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在清晨的林间冲撞回荡。
基里尔也下了马,用靴子用力地踩了踩地面,那坚硬的触感,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们走出来了,真的走出了那片该死的沼泽。
可帕沙没能走出来。
就在昨天夜里,那个年轻勤务兵的呼吸停止了。
他滚烫的身体在黎明前变得冰冷,脸上还带着高烧引起的潮红,像个睡着了的孩子。
基里尔没能把他埋葬,只是将他那具僵硬的尸体,轻轻放在了一棵巨大的松树下。
或许,那里的泥土会干燥一些。
戈洛文将军的咆哮声再一次从营地中央传来。
“五千人!我出发时是五万人!现在还剩多少?四万五?你告诉我,那五千人是被你吃了吗!”
“将军,瘟疫,还有沼泽……”
“闭嘴!”
戈洛文手中的马鞭撕裂空气,狠狠落下,军需官压抑的惨叫让营地里本就死寂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凝重。
基里尔转过头,不想再看。
他知道,将军的怒火,源于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支军队的魂儿,已经散了。
走出沼泽的狂喜,很快就被清点损失后的沉默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火炮丢了三分之一,弹药受潮大半,最致命的是粮食。
原本足够支撑近一年的口粮,在沼泽里连拖带拽,发霉腐烂,如今剩下的,最多只够大军再撑上三个月。
戈洛文将军的脸色比沼泽里的淤泥还要黑。
他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冲散这几个月的晦气,把这支快要散架的队伍重新拧成一股绳。
“必须搞清楚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
“派出所有还能动的斥候!向南!向东!向西!我要知道周围的一切!有没有村庄,有没有补给,有没有那些该死的明国人!”
戈洛文的命令在营地里回荡。
基里尔被分派到了向南搜索的斥候队。
他领着十个同样面黄肌瘦的骑兵,一头扎进了南边那片陌生的林子。
整整两天时间,他们一无所获。
这片森林像是没有尽头,除了野兽的踪迹,看不到半点人烟。
就在基里尔准备下令返回时,一名眼尖的斥候突然勒住马,伸手指着远处。
“中尉!你看!有烟!”
基里尔精神一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的天际,一缕极淡的青烟,正笔直地升起。
是炊烟!有人!
“走!”
基里尔吼了一声,顾不上节省马力,一夹马腹,领着十骑朝着炊烟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他们翻过一道山梁时,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庄,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村庄依山而建,用一人多高的粗大原木围起了坚固的栅栏,四角甚至还有凸出的望楼。栅栏之内,是一栋栋错落有致的木屋,屋顶上烟囱林立。村庄外,大片田地已经被开垦出来,虽然此刻光秃秃的,但能看出规划得十分整齐。
这绝不是什么游牧民族的临时营地。
这是一个规划完善、能够自给自足的永久定居点。
基里尔的心脏狂跳起来。
有定居点,就意味着有粮食!有补给!
他向手下做了个“保持警惕”的手势,随即催马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村庄。
“站住!什么人!”
栅栏的望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是俄语!
基里尔心里一松,他勒住马,整理了一下自己那破烂的军服,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而威严:“我们是沙皇陛下的军队!路过这里!”
望楼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基里尔看到几个人头在晃动,似乎在紧急商议着什么。他心头的疑虑更深了,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口,表明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用一些随身物品交换些补给时。
“嗖!”
一支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咄”的一声,死死钉在了他身后数米远的树干上!箭羽还在剧烈地嗡嗡作响。
基里尔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村庄栅栏的射击孔里,突然喷出十几道火光!
“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名跟在基里尔身后的斥候惨叫一声,便从马上栽了下去。
他的胸口炸开一个血洞,已然是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