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不住的急切,“晚晴呢?我回来了,我中了!”
兰芝慢慢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捧着个端石砚台,砚台边缘雕着缠枝莲,石质温润,上面还带着江南的水汽。砚底刻着“晚晴”二字,填着金粉,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她从怀里摸出支银簪,簪尾刻着个小小的“砚”字,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晚晴亲手刻的,说要等他回来,亲手插进他的发间。
书生接过银簪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当啷”一声,银簪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指尖被簪尾的碎珠划破,血珠滴在簪身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她在哪?”他的声音陡然发颤,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晚晴是不是出事了?”
兰芝指着绣架上那半幅鸳鸯绢,声音哽在喉咙里:“她等了你三个月……最后那几针,是我代她绣的,可总也绣不出她的样子。”
那补绣的鸳鸯歪歪扭扭,翅膀耷拉着,脖子歪向一边,像只失了魂的鸟。晚晴绣的那半只却截然不同,羽毛层次分明,眼神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绢上飞出来。
书生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官袍的前襟沾满尘土。他把银簪紧紧攥在掌心,碎珠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哭声像被揉碎的丝绸:“我中了……我中了她却不在了……”指甲抠进砖缝,渗出血来,“我说过要八抬大轿娶她的……”
兰芝看着他把银簪小心翼翼地插进砚台的凹槽,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那里。她忽然想起晚晴曾偷偷拉着她的手,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兰芝姐,我在他砚台底下刻了字,等他金榜题名,就告诉他这是我们的秘密。”
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晚晴带笑的脸上,她哪里会想到,这个秘密要等到来世才能说。
旧册翻到这里,阿禾的指腹抚过兰芝补写的字迹:“晚晴去日,枫叶未寄,鸳鸯未就。”墨迹里的泪痕早已干涸,却仍能看出当时的颤抖,像幅被雨水打湿的画。她合上册子,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雕花木窗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晚晴绣花时丝线穿过绢面的轻响,细密而温柔。
灶间的炭火渐渐熄灭,余温一点点散去。阿禾走到绣架前,拿起那半幅鸳鸯绢。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晚晴绣的那半只翅膀在光下泛着柔光,每一根丝线都带着鲜活的气息;而兰芝补绣的那只,线脚歪歪扭扭,针距忽大忽小,像个拙劣的仿品。
“傻姑娘,”阿禾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把你的银簪嵌在砚台里了,就像你们永远在一起了。”
风穿过窗棂时带着哨音,卷起地上那片干枯的枫叶。叶片边缘早已蜷曲发脆,却在气流中挣扎着舒展,像晚晴生前总爱摆弄的那只纸鸢,忽高忽低地打着旋儿。它掠过门槛时顿了顿,仿佛在回望绣架上那半幅未尽的鸳鸯绢,又像是在与灶台上早已凉透的桂花糕告别。
烛光透过叶纹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叶片起伏闪烁,像晚晴当年绣错针脚时吐的舌头。它终于穿过敞开的门,朝着巷口飘去——那里曾有个青衫少年驻足等待,曾有个穿红袄的姑娘踮脚眺望。风渐渐把它送往更远的地方,越过断墙,掠过石桥,叶片上模糊的齿痕(那是晚晴当年咬着它试绣线颜色时留下的)在风中轻轻颤动,像在低声诉说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
这封迟到了整个寒冬的信,终于挣脱了时光的枷锁,带着绢上未干的胭脂红、篮里桂花糕的甜香,还有绣架前那盏孤灯的余温,飞向那个有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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