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他红了眼,眼眶里的泪像要掉下来,却硬是憋了回去:“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房梁上的米缸都见底了,怎能委屈你?”
他把帕子塞回清沅手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等我,等我去江南寻个生计,挣够了钱,一定来赎你,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正妻。”清沅还想再说什么,他却猛地推开门,把她往外送,“快回去吧,被老鸨发现了,又要罚你。”
第二天,秦公子没来烟雨楼。清沅坐在窗边等了一天,琵琶弹断了根弦,也没等来那个穿青布长衫的身影。她又等了三天,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到楼里的灯笼都亮了,还是没等来。最后,是个跑船的伙计来报信,说在码头的船板上找到了秦公子——他跳了河,被捞上来时,怀里还紧紧揣着块帕子,是前几天清沅送他的,上面绣着“等君归”三个字。
“清沅没哭,”苏燕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把那支缺角的银钗放回盒子,“她把秦公子送的书都抱到后院,一把火烧了。火苗舔着书页,把‘之乎者也’都烧成了灰,她就站在火边,看着那些字变成黑蝴蝶,飞上天,嘴角还带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那以后,清沅像变了个人。她不再唱《桃花扇》,不再弹琵琶,老鸨让她唱什么,她就唱什么,《十八摸》唱得浪荡,《打牙牌》唱得娇媚,笑起来比谁都甜,眼角的泪却像被火烧干了,再也没掉过。她接客接得勤,赚的银子都堆在妆台的匣子里,却从不花,就那么看着银子生灰。
直到十年后,有个穿长衫的年轻先生来烟雨楼,说是秦公子的子侄。那先生抱着个木盒,说他伯临终前嘱咐,一定要把块玉佩还给清沅。打开木盒,里面是块羊脂玉佩,上面用篆书刻着“清沅”二字,玉佩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年带在身上的。
“先生说,他伯当年跳河没死,”苏燕卿拿起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是被人救了,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差点去了。等病好后想去寻清沅,又怕自己一身穷病连累她,就咬着牙去了江南,在书院里做先生,一边攒钱,一边打听她的消息。谁知积劳成疾,没等攒够赎身钱,就倒在了书案前。”
先生还说,他伯的枕头下,总压着块帕子,上面绣着朵桃花,花心里藏着个“秦”字,是清沅当年送他的那块。他伯临终前还在念“清沅,等我”,手指在胸口画着什么,像是在写她的名字。
清沅摸着那块玉佩,冰凉的玉贴在掌心,突然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楼里的姑娘都跟着掉泪。她哭了整整一夜,把十年的委屈、十年的思念、十年的苦,都哭了出来,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清沅后来也赎了身,”苏燕卿合上螺钿盒,“在城外的静心庵住了。削了发,改了法号,叫了尘,可谁都知道,她心里的尘,哪是说了就能了的。”
苏燕卿说,每年秦公子的忌日,清沅都会来烟雨楼。她穿着灰布僧袍,手里拎着个素布包袱,走进楼里,不用人引路,就径直走到当年秦公子常坐的位置。点一壶碧螺春,要一曲《桃花扇》,自己唱给自己听。唱到“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时,眼泪还是会掉,滴在茶杯里,漾开一圈圈的纹。
唱完了,她就起身走,从不与谁多说一句话。有人见过她包袱里的东西,是块褪色的帕子,上面绣着朵桃花,花心里的“秦”字,被摩挲得快要看不清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针脚,密得像织了张网,把所有的念想都网在了里面……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