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这番话如同冰水泼入油锅,让殿中众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陈敬庭捋着胡须的手停住了,沈景明眼中精光一闪,连忠顺王爷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之前都陷入了“己方在暗,敌方在明”的思维定式,却忽略了对手并非蠢物,尤其是甄应嘉这等在官场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对危险的嗅觉何其敏锐!林淡指出的这种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概率极高!
萧承炯愣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恍然与钦佩交织的神情。
他认真地向林淡拱手一礼:“林大人思虑之深,承炯不及。确实如此,是我过于理想化了。”
但他随即又生出新的疑惑,“可是林大人,为何你第一时间便能想到此节,而我等却……”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
林淡微微欠身,回道:“世子过谦了。或许只因下官习惯于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若事事都往好处想,一旦出现纰漏,便再无挽回余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现在该如何应对……其实思路也简单,便是换位思考。若我是甄应嘉,在预感到大祸临头时,会做什么?会如何掩盖痕迹?会向何处传递消息?会安排哪些人、哪些物证转移?想明白了这些,我们或可抢得一丝先机,在其彻底湮灭证据、切断线索之前,找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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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正如林淡所料,分毫不差。
远在金陵的甄应嘉,在回程的路上便已收到了甄老太妃病重的消息。
他人还未踏入金陵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就已预警。他立刻不动声色地吩咐绝对心腹,连夜将一批最要命的账簿、信函以及部分易于转移的浮财,通过早已准备好的隐秘渠道送了出去。
同时,他派了另一名心腹,带着他的亲笔密信,火速返回赣州府,一方面是叮嘱苗姨娘看顾好儿子甄密,另一方面,则是通过苗姨娘父亲那条相对干净的线,向几个利益攸关却又暂时不便直接切断的伙伴,发出了含糊其辞、却又足够让他们提高警惕的预警信号。
做完这些,他才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金陵甄府。
然而,日复一日,他始终未能收到来自京中夫人按照约定传来的平安信号。
至此,甄应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知道,十有八九是东窗事发了,那张要命的“暗股”凭证恐怕已然落在了皇上手中。
他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或逃亡,那只会坐实罪名且牵连更广。他只是冷静地做了最后的安排,将一些明面上的生意做了切割,对族中一些不知情的子弟做了些含糊的交代。
然后,他便如同认命一般,日日摊在府中,喝茶,看书,表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在默默地计算着日子,等待着那最终时刻的来临——估摸着,从京城派来扣押他的人,差不多也该到了。
皇宫紫宸殿内的烛火,与金陵甄府书房里的孤灯,仿佛在这一刻,隔着千山万水,形成了一种无声而又紧张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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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中,经过方才一番激烈的思辩,讨论的风向已然悄悄转变,隐隐形成了以林淡那出人意料却又切中要害的分析为核心的态势。
皇上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淡身上,带着探究与期待,缓缓开口:“林爱卿,既然你断定蛇已惊动,却又认为甄家关键,那么依你之见,眼下朕该如何处置,方能破此僵局?”
林淡迎上皇帝的目光,神色平静,吐出的三个字却让殿内除少数几人外的所有大臣都愕然当场:“不处置。”
“啊?!”
“不处置?!”
几声难以抑制的低呼同时响起,连侍立一旁的夏守忠都惊得抬了抬眼皮。
众人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执金卫指挥使刘冕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林淡仿佛没看到众人的惊诧,语气依旧平稳,清晰地重复并解释道:“是的,皇上,臣的建议是,若以‘私铸铜钱’为由头,现阶段,不处置为上。”
皇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饱经世故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猛地一拍御案,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不处置’!子恬果然从未让朕失望!”他笑得畅快,连日来的阴郁仿佛都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
与此同时,陈敬庭抚须的手一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露出了了然于胸的微笑,微微颔首。萧承炯先是蹙眉,随即猛地展开,看向林淡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佩服。沈景明则是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显然也瞬间明白了林淡的用意。
唯有刘冕和他身后的副指挥使安达,和隐匿身形躲在忠顺王爷身后的萧承煊,依旧是一头雾水。
刘冕看着大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