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城墙被凿开一个缺口更可怕的,是人心里的堤坝,也垮了。
活下来的人,眼神是空的。他们像一群被抽掉魂魄的木偶,在残垣断壁间游荡,机械地搬运着同伴的尸体,或只是呆坐着,任由风雪将眉毛染白。恐惧与绝望,凝固成了这座城市新的、无形的城墙,将所有生机都隔绝在外。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道命令,从那座被“白袍修罗”征用的院落里传出,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难以置信的涟漪。
“传令下去,开仓,放粮,治伤。”
岳嵩听到这命令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主上……我们……?”
“去办。”陈凡的声音很平淡,他正用一根干净的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甲缝里并不存在的污垢,“另外,在城中心,用最好的木料,立一块碑。”
“碑?”
“英灵碑。”陈凡抬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不出半点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把昨夜战死的所有人,无论北凉还是北莽,只要能找到名字的,都给我刻上去。”
岳嵩心头巨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杀人的是你,如今要为他们立碑的,也是你!
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亵渎!
……
很快,整个拒北城都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奇景。
街角,两个缩在墙根下的百姓,正低声议论。
“那白袍的……真是个活菩萨不成?”
“菩萨?我瞅着他那眼神,比冬天的狼还瘆人……可他给的肉粥,是真香啊……”
不远处,一队队身披暗红血甲、脸上覆盖着狰狞修罗面甲的“修罗血卫”,抬着大锅,走上了街头。他们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铁血煞气,让靠近的百姓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
可他们没有拔刀,而是……盛粥。
热气腾腾的肉粥,在那一张张狰狞的面甲下,被笨拙地递到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孩童、妇人手中。那双只懂得杀戮的手,在面对孩童颤抖的小手时,竟显得有些无措。
而在城中心,一座由上好楠木打造的巨大石碑,拔地而起。
“英灵碑”三个字,笔走龙蛇,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名断了条胳膊的北凉老卒,叫孙老蔫,他蹒跚着挤进人群,浑浊的眼睛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寻。终于,他找到了,他儿子的名字。可就在那名字的旁边,隔着不过三寸,赫然刻着一个他眼熟的、北莽千夫长的名字——他亲眼看着那个蛮子,一刀砍下了他儿子的头颅。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孙老蔫的眼睛瞬间血红,理智崩断,疯了般地冲向石碑,想用他仅剩的独臂和头颅,去撞毁这块在他看来无比耻辱的木碑。
“住手!”一名年轻的北凉百夫长,同样满眼怒火,拔刀拦在了前面,对着周围维持秩序的修罗血卫厉声喝道:“尔等妖人,杀我袍泽,如今又立此碑,是何居心?简直是欺人太甚!”
骚动,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流血冲突。
就在这时,岳嵩从人群后走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敬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他没有看那名激动的百夫长,而是对着状若疯癫的孙老蔫,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丈,我家主上说,在战场上,他们是兵,是卒,是敌人。可躺下了,刻在这碑上,他们便都只是些……回不了家的儿子,等不到妻的丈夫。”
岳嵩的声音顿了顿,环视一周,目光在那些同样义愤填膺的北凉士卒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变得幽幽然。
“诸位的好汉的英名,徐世子不曾记,北凉王府不曾管。反倒是我家主上这个‘妖人’,愿意给他们一个名字,一炷香火。这世道,不觉得……很有趣吗?”
那名百夫长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刀的手,竟在微微颤抖。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老蔫的哭嚎,也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站在那里,浑浊的泪水,顺着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无声地滑落。
城主府的高楼上,徐凤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石栏上,手背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阳谋!这是阳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中的怒火与屈辱,比昨夜被“施舍”兵魂时更加炽烈。他眼睁睁地看着陈凡用最恶毒的手段,行着最光明的“善举”,将他北凉的军心民意,一点点地挖走,而他,却连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是在挖你的墙角。”一旁,始终沉默的李淳罡,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他是在告诉你,这座城,连同城里所有的人心,他都要了。他用你的兵,你的民,在给你我……上了一课。”
北莽大营,耶律洪基听完探子的回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帐中,反复咀嚼着岳嵩说的那句话。一种他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