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放入谢尘冥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力道坚定而稳妥,一股沉稳的力量瞬间传递过来,稳稳地托住了赵玖鸢。
赵玖鸢一步步走下国公府高高的石阶,走向那辆青篷马车。
另一边,轿帘被许公子有些慌乱地掀起。
身着繁复沉重嫁衣的慕青棠,低着头,慢慢坐进喜轿之中。
她头上蒙着厚重的红盖头,遮住了整张脸,只有那纤细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喜服里微微颤抖。
在她弯腰进入轿厢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水珠,悄无声息地从盖头下沿坠落。
“啪嗒”一声,砸在轿门前冰冷的石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谢尘冥已替赵玖鸢掀开了马车的青布帘。
赵玖鸢回过头,踩着脚凳,躬身进入车厢。
车内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新铺锦褥的淡淡熏香扑面而来。
厚厚的车帘隔绝了外面大半的喧嚣,只余下沉闷的鼓乐声隐隐传来。
赵玖鸢坐定,轻轻掀开了马车侧窗那层薄薄的青纱帘。
视线穿过帘隙,正好撞上对面那顶花轿微微晃动的侧窗小帘。
不知何时,那帘子也被掀起了一角。
微微撩起的红盖头下,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带着浓浓的恨意,直直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隔着喧天的鼓乐,隔着两支队伍人马攒动的身影,隔着那象征喜庆与囚笼的刺目红色,也隔着背道而驰的命运长河。
赵玖鸢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珠,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帘子。
“起轿——!”
“出发!”
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几乎同时响起。
鼓乐声陡然拔高到刺耳的顶点,唢呐尖啸着,似乎要将这清晨的空气撕裂。
沉重的花轿被八个壮汉稳稳抬起,吱呀作响,向着城东许府的方向缓缓移动,那刺目的红色在晨光中流曳,如同淌出的血泪。
青篷马车的车轮也碾过青石路面,发出辘辘的轻响,调转方向,在谢尘冥带来的精悍护卫簇拥下,坚定地朝着城外官道驶去。
两支队伍,一红一青,一喜一肃。
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
车轮碾过官道,单调的辘辘声成了车厢内唯一的声音。
车厢里铺陈着厚厚的锦褥,角落里小巧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谢尘冥端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他身姿挺拔,即使在颠簸的马车里也稳如磐石,墨色的劲装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峻。他似乎对车内的沉默和我的坐立不安毫无所觉,又或者,是全然不在意。
赵玖鸢膝上摊开着一卷书,目光却死死钉在书页的某一行墨字上,许久不曾移动。
那些字迹在赵玖鸢眼前模糊、扭曲,最终幻化成的,是成渝镇那间熟悉的木屋,是父母倒下的身影,是眼前这个闭目养神的人,当年青涩的模样。
他忘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成渝镇,那是承载着他们回忆的地方,是他夺走她至亲性命的地方。
那些熟悉的街巷,那些残留的旧痕,会不会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他尘封的记忆?
恐惧像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若他想起来了……若他想起赵玖鸢是那个侥幸逃脱的孤女,想起赵玖鸢知晓他的身份……他会不会再次举起屠刀,将她灭口?
该怎么办?这小小的车厢,这漫长的路途,此刻竟像一座移动的囚笼。
指尖无意识地掐着书页边缘,留下深深的折痕。
赵玖鸢忍不住,又一次抬眼,飞快地瞟向对面那张沉静的脸。
他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薄唇紧抿,呼吸平稳。
“慕大小姐既然看不进书,不如闭目养神,养精蓄锐。成渝路途尚远,不必徒耗心神。”谢尘冥闭着眼,清冷的声线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赵玖鸢的心猛地一跳,像被当场捉住的小贼,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他居然察觉了!难道他闭着眼都能感觉到她在偷看他?
赵玖鸢慌忙垂下头,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指尖冰凉。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余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谢将军……”赵玖鸢斟酌着措辞,“等……等成渝镇这个案子了结,大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话音落下,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谢尘冥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乍破冰封,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倦意。
“慕大小姐是忘了本将说过,要娶你?”他微微停顿,“还是……你希望本将不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