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刚和柳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少爷这趟街逛得太古怪,最后又停在这么个破落地方看了半天那破书柜?
……
冯记书坊窗外,威宁县城上空,日头已经西斜,将远处曹记米铺气派的屋脊和德顺楼高耸的飞檐影子拉得很长,像几头蛰伏的巨兽。
巷子里那唯一的光束也渐渐暗淡下去,灰尘也停止了舞蹈,重归于死寂。
店堂更深处的内室门半掩着,光线从门缝里漏出些许,映照在一张积年累月磨得发黑的老榆木书桌上。
此刻,冯铮亮正端坐在桌后。
自从杨运来卸任离去后,他这个师爷,也意味着暂时失了业,县衙是住不了了,只能回到了这里。
窗棂间最后一缕余晖打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脸则隐在浓厚的阴影里,勾勒出一种不真实的阴郁轮廓。
在他的面前,桌上摊开着一本普通的《论语》注释本,书页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
然而,冯铮亮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圣人之言上。
在他的面前,在那本破旧《论语》的旁边,静静摊开着一本颜色更深、纸张粗糙、明显是手工装订成的厚册子。
册子边缘磨损严重,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刻骨的谨慎与沉重。
那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旁边附带着极其简略隐晦的符号——一石粮食对应一串钱,一匹绸缎对应一个小金锭……一条人命,则画了一条冰冷的横线。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力道,抚摸过那泛黄纸张上冰冷的数字纹路,仿佛在触摸某种致命又诱惑的东西。
他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刻,在昏暗光线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嘴里无声地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名字,眼神在桌上那册子和远处衙署模糊的轮廓之间来回游移,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着唯一一根不知能否承载其重的浮木。
“苏大人,你真的能成事么?”
“这本账,究竟是送你青云直上的天梯,还是送你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他的呢喃,比尘埃落定更轻,消逝在骤然聚拢的浓郁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