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些许俗物,聊备途中零用。不成敬意。”
那声音平稳得如同拂过巷墙的风,不疾不徐,却清晰异常,轻而易举地盖过了所有搬抬的杂音。
沉默如影的王刚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上那个分量明显很重的布包。
杨运来看着那包裹,双手不自觉地有些发颤,伸出去接时动作都有些僵了。
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抖一抖叮咚作响,里面估计装着不少的铜钱。
一股酸胀滚烫的气流猛地从杨运来的鼻腔喉咙涌上眼窝,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他才发出干涩的声音:“……谢……谢大人体恤!”
杨运来是真心实意,也是五味杂陈。
这点铜钱,哪放在他眼里?重要的是,这人来了!
在阖县上下、同僚乡绅无人露面送行,连看门老吏都躲得远远的清早,苏康他竟然来了!
骡车终于装点妥当,杨夫人和家中女眷早已无声无息地坐进了紧闭着帘幕的车厢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杨运来手脚并用地爬上第一辆车的车辕,踩稳当后,刚想让车夫扬鞭,目光却猛地又钉回了苏康脸上。
那股子压在胸口的郁气,那股对这泥潭般威宁县的最后一点不甘和忧虑,猛然冲了上来!
他几乎是拧过身子,从车辕上探下大半截腰,胖手抓住车厢边缘才稳住,把脑袋使劲儿往苏康耳边凑。
一股因心焦和激动而变得滚烫粗重的气息喷在苏康耳廓,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却又因急切和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而抖得厉害,字字含沙:“贤……贤弟!哥哥我……我最后再絮叨一句,你可千万、千万听进心里去!这……这威宁……”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每个字都似从牙缝里狠狠磨出来,“看着水浅好蹚……可那底下的淤泥……能淹到脖子根!一个不留神……那是要……要没顶的哇!千万……千万保重!”
话音未落,他猛然往回一缩,像是被自己这近乎失态的话语烫到,又像是生怕再耽搁一秒,整个人几乎是砸回了车厢里,连滚带爬的模样哪有半分前县令的矜持?
他一边狼狈地往车厢里钻,一边朝前面声嘶力竭地狂吼:“快走!赶路!赶早!一刻也别耽搁!”
兼车夫的家丁被这嗓子吼得手一抖,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凄厉的爆响!
“咴——!”
骡子惊得一个趔趄,蹄铁重重敲在湿漉的冷石板上,发出“咔嗒”脆响,拖拽着沉甸甸的大车,“吱嘎……吱嘎……”地碾过石缝青苔,摇晃着冲出了窄巷,一头扎进黎明前更浓稠的黑暗,几息之间,便连最后一点“嘚嘚”的蹄声都听不见了。
巷子深处,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漆黑,还有青石板上留下的几道歪歪扭扭、湿漉漉的车辙印子,像几条被利爪挠出的丑陋伤口,无声地控诉着逃离的仓惶。
苏康凝立在原地,像一根钉入地面的石柱。
方才面对杨运来时眼底那点稀薄的温和,如同被风吹散的晨雾,瞬间消散,只余下冰封般的锐利与深邃。
他猛地甩了一下沾了墙头灰的青袍下摆,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衙门口那方方正正、却冰冷无比的石阶平台。
袍角带起的劲风,刮得地上的浮尘都微微打旋儿。
送走了这位巴不得插翅飞走的瘟神县尊,苏康眼底那点最后的人情味儿也冻成了冰碴子。
王刚沉默着跟上,主仆二人在冰冷的石阶上留下清晰的足音。
一个堂堂的一县正印官,竟如同惊弓之鸟,拼着如此狼狈的姿态也要仓皇逃出自己经营了三年的地盘,连个体面的告别都不敢要!
这威宁县的浑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能噬人的烂泥?
杨运来这三年,怕不是脚踩着刀尖、头顶着雷过来的?
人前人后这点可怜的体面,恐怕也是咬牙死撑出来的吧?
苏康的目光,扫过巷子尽头深不见底的黑暗,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