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蒿与菖蒲的辛香混着新蒸角黍(粽子)的糯甜,在御街两侧的朱楼绣户间飘荡。
金明池畔柳丝拂水,龙舟竞渡的鼓点隐隐传来。
朱雀门外御街的喧嚣却与往年不同——沿街商铺虽也悬着五毒艾虎,货郎竹架上挂满彩丝长命缕,但往来行人眉宇间总凝着一层驱不散的肃杀。
茶肆酒坊间,“西夏”、“贺兰”、“背信”等字眼如同滚烫的油星,在压抑的议论中不时迸溅。
御街西侧,靠近州桥的拐角,一个不起眼的油布棚子支在槐荫下。
棚前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炭字:“胡饼张”。炉火微红,面香混着羊油膻气在燥热的空气中浮沉。
张王氏系着油腻的围裙,额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颊边。
她单薄的背上用粗布条牢牢缚着未满周岁的儿子,孩子的小脸紧贴着她汗湿的脊背,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发出细弱的哼唧。
她枯瘦的手飞快地揉面、擀饼、贴入炙热的黄泥炉膛,再迅速用铁钳翻动。
动作麻利,眼神却空洞,如同被抽去魂魄的木偶。
炉火映着她深陷的眼窝,那里盛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死寂。
“张家的,两个胡饼,多撒些胡麻!”隔壁炊饼摊的胖婆子递过三枚铜钱,声音刻意压低,“听说了吗?朝廷…真要发兵打西夏了!就在金明池誓师!你家那口子的仇…有指望了!”
张王氏的手猛地一抖,刚夹出的胡饼险些掉进炉灰。
她飞快地抬眼,那死寂的眸子里似有火星一闪,旋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她默不作声地将饼包好递过去,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挤出蚊蚋般的声音:“打仗…又要死人了…我只怕…怕连累我儿…日后…连个清白身都落不下…”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背带,仿佛要将孩子更深地藏进自己瘦骨嶙峋的躯体里。
胖婆子一愣,随即叹气:“唉…也是…这兵荒马乱的…”她摇摇头,捧着饼走了。
张王氏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清白身?丈夫被剁成肉泥时,她和孩子身上溅满的血,早就洗不干净了。
这“胡饼张”的招牌,不过是开封府施舍的、让她苟延残喘的遮羞布罢了。
日头西斜,炉火渐熄。
张王氏正佝偻着腰收拾家什,两个皂衣衙役大步流星来到摊前。
为首的老吏面色肃然,递过一本深蓝色封皮、盖着朱红户部大印的簿册:“张王氏!朝廷恩旨!念尔夫惨死西夏之手,孤儿寡母无依,特拨抚恤银三百贯!已存入‘大宋皇家银行’!此乃存折凭信!凭此折及你夫户籍文书,可随时至各分号支取银钱或兑换新钞!”
他又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铜牌,上刻“忠烈遗属”四字,“明日辰时,金明池校场!
天子亲临誓师!
尔为苦主代表,需至台下观礼!
此牌为凭!不得延误!”
张王氏如遭雷击!
捧着那本轻飘飘又重逾千钧的存折与冰冷的铜牌,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三百贯!
那是她卖一辈子胡饼也挣不来的巨财!
朝廷…竟真记得她?
她猛地抬头,眼中死灰复燃般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衙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她紧紧攥着存折和铜牌,如同攥着丈夫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混着汗水和炉灰,在她脸上冲出两道污浊的沟壑。
靖康六年五月初六,辰时。
金明池。
万顷碧波之上,龙舟竞发的彩旗尚未撤尽,此刻却被肃杀的军阵取代!
校场点将台高耸,旌旗如林,遮天蔽日!赤底金龙的“宋”字大纛与“征西大将军岳”的帅旗在晨风中猎猎狂舞!
十万西军精锐,玄甲如潮,枪戟如林,列成森严方阵,肃立如钢铁丛林!
无声的杀气汇聚成无形的怒涛,压得人喘不过气!
点将台最高处,皇帝赵桓一身金甲戎装(特制),虽略显单薄,却努力挺直脊梁。他身侧,秦王陈太初按剑而立,玄色蟒袍在万军阵前更显渊渟岳峙。
台下最前方,数百名身着素服、臂缠黑纱的男女老幼肃立,人人手捧灵牌或血衣!
张王氏背着孩子,紧攥着那枚“忠烈遗属”铜牌,站在最前排,瘦小的身躯在无边军阵的威压下微微颤抖,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死死挺立!
“宣——!”司礼太监尖利的声音撕裂长空!
皇帝赵桓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明黄诏书。
他身后,一名中气浑厚的黄门侍郎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震荡四野:
“朕膺天命,抚有万方!然西夏李乾顺,狼子野心!受我册封,享我岁赐,不思报效!反纵凶酋野利遇乞,屠戮大宋商旅二十七口于黑水城!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