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没再动,只是望着那片晃动的光晕。他能想象出那些木箱现在的样子:箱底的防潮纸被水泡透,变得软塌塌的,里面的颗粒原料顺着缝隙漏出来,在水里慢慢化开,形成那些白色的泡沫。客户催得那么紧,本来这周一就要装柜,现在别说装柜,能不能保住这批货都是个问题。他仿佛能听到客户在电话里发火的声音,那语气像去年有批货晚到三天时一样,带着压抑的怒气:“林师傅,我们的生产线等着这批料开工,耽误了工期,损失谁来赔?”
“还不算内贸的。”老刘蹲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个湿透的烟盒,烟盒是软包的红塔山,被水泡得发胀,边角都卷了起来。他抖了半天也没抖出根烟,最后索性把空烟盒揉成一团,扔进水里,纸团在水面上打了个转,慢慢沉了下去。“周转区的散装料、车间刚生产出来还没入库的,加起来怕是有千吨损失。”他抬起头,雨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流,把眼角的老年斑泡得更明显了,“等老郑他们吧,他们说开叉车过来试试,看能不能往里走。”
林阳点点头,视线落在仓库深处。叉车的排气孔高,理论上能在半米深的水里走,可现在这水深,怕是悬。他记得老郑那辆叉车是前年买的二手货,排气管有点漏,平时启动时“突突”地冒黑烟,要是进水了,估计当场就得趴窝。就算能开进去,里面的货架塌了大半,铁架横七竖八地漂在水里,也未必能挪得动东西。
“我已经让安全部的人在公司外围挖排水沟了,所有下水井的盖子都打开了。”老刘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他用撬棍在水里搅了搅,搅起些黑色的淤泥,“没用啊,咱这一片地势低,现在整个天津的水位都高,排出去的水又倒灌回来,纯属白费力气。”他指了指仓库后面的围墙,“刚才我爬梯子看了一眼,隔壁厂区的水比咱这儿还深,他们的围墙都泡塌了一截,水顺着缺口往咱这儿流呢。”
雨还在哗哗地下,砸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上面用锤子敲,又像是要把这房子掀翻。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闷响,不知道是哪个角落的东西被水泡塌了。刚才就有一声特别响,像是铁架倒地的声音,吓得老刘手里的撬棍都掉水里了,捞了半天才捞上来,木柄上沾了层滑溜溜的绿苔。
林阳靠在冰冷的门柱上,门柱上的红漆沾了他一后背,用手一摸,能摸到漆皮的粗糙质感。他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纸箱越积越多,那些印着公司标志的箱子,此刻像一具具尸体,在浑浊的水里沉浮。有个箱子上的标志还是他设计的,当时老板说要“简洁大气”,他熬了三个晚上画了十几版,最后定了个蓝色的圆形图案,现在那蓝色被水泡得发暗,图案也模糊不清了。
“能挪的先挪吧。”林阳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又说,“等叉车来了,先把靠里的、没泡着的往高台上搬,能救一点是一点。”高台上是去年特意砌的平台,比地面高出一米五,本来是放些贵重设备的,现在成了唯一的指望。
“也只能这样了。”老刘站起身,往门口望了望,雨幕把远处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灰色,“老郑他们应该快到了,刚才打电话说在路上,就是积水太深,车开得慢。”他看了看林阳的右手,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你手不方便,等会儿别碰水,就在边上指挥指挥就行。”
林阳刚想反驳,眼角却瞥见水面上漂过一个熟悉的蓝色塑料桶,那是车间装添加剂用的,桶身印着“严禁暴晒”的字样,现在桶盖开着,里面灌满了水,正往新库里漂。添加剂遇水会失效,他心里一紧,突然想起什么:“刘叔,那些产品……老板都买了保险吧?”
“买了是买了。”老刘皱着眉,用撬棍把那个塑料桶往远处拨了拨,“但你想想,这雨下得这么邪乎,全市的厂子、仓库估计都差不多,像咱们这种情况的数不胜数。”他往远处的工业区瞥了一眼,那边的几栋厂房也亮着灯,隐约能看到有人在门口忙碌,手电筒的光柱在雨里晃来晃去,像些微弱的萤火虫,“保险公司这下有的忙了,赔偿款哪有这么快下来?等勘查、定损、审批,没个仨月半年的根本指望不上。”
林阳沉默了。他知道老刘说的是实话。去年隔壁厂子失火烧了半间仓库,他当时去看过,黑乎乎的一片,连墙都熏黑了。那家老板天天往保险公司跑,西装都跑皱了,最后赔偿款拖了快一年才下来,期间厂里差点撑不下去,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还是老板把自己的车卖了才周转过来。
他想起自己上个月刚交的房租,房东说这个月要涨五百。还有妹妹的学费,下个月就要交了,母亲昨天打电话时还特意叮嘱:“别委屈自己,不够了跟家里说。”他当时笑着说“够”,挂了电话却对着工资条叹了口气。现在这千吨损失压下来,就算有保险,这中间的空档期,公司怕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工资能不能按时发都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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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震得仓库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