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握机械扳手,还得拍照片,还得填单据,不能出岔子。
麻药起效时,指尖渐渐麻木。林阳看着医生的针线在皮肉间穿梭,像在缝补一块破布。老郑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掏出烟盒想抽烟,看到墙上的“禁止吸烟”标志,又悻悻地塞了回去,只是不停地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在他粗糙的掌心蹭得发亮。
缝到第七针时,林阳忽然想起去年老张的事。也是在这个医院,也是这样的急诊室,老张的膝盖被抬进来时,老郑就在旁边,当时他骂得最凶,说“活该,谁让他违规操作”。可今天,他却开着叉车把自己送来,还一直守在这儿。
“郑师傅,谢了。”林阳的声音有点哑,麻药让他的舌头也有点麻。
老郑“嗯”了一声,没看他,眼睛盯着窗外:“以后干活别脱手套。”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年轻时候也爱脱,结果被叉车链条夹掉半块指甲,到现在阴雨天还疼。”
林阳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过老郑说自己的事。这个总爱骂人的叉车师傅,原来也有过这样的伤疤。
缝完第十一针,医生用纱布把手指缠成个粽子,又开了破伤风针和吊瓶。“两周别沾水,拆线前别干活,”医生叮嘱道,“这手指要是恢复不好,以后握东西都费劲。”
老郑拿着药方去缴费,林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平时横冲直撞的师傅,此刻的脚步沉稳了不少。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阳光透过急诊室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仓库里永远停不下来的叉车辙印。
老郑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买的矿泉水和面包:“医生说你得挂完吊瓶才能走,垫垫肚子。”他把面包往林阳手里塞,塑料袋的提手勒得他满是老茧的手指发红,“我跟老刘说了,你这几天别去仓库,他让小周先顶着。”
林阳咬着面包,没说话。他知道小周顶不住,那些复杂的客户要求,那些机械扳手的用法,那些照片的角度,小周还没学会。但此刻,他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忽然觉得有点累——这一年来,他像个陀螺,不停地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同事,扛过了一次又一次意外,可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自己的手。
吊瓶挂完时,太阳已经西斜。老郑发动叉车,却没往厂区开,而是拐上了通往市区的路。“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他头也不回地说,“跟你妈说,是厂里的工伤,歇着也给工资。”
林阳报了地址,心里忽然一暖。叉车驶出厂区,穿过熟悉的炼油厂区,父亲工作过的油罐区在夕阳下泛着铁锈色的光。路过家门口的菜市场时,老郑还特意停下车:“要不要买点菜?你妈看你带伤回来,肯定心疼。”
林阳摇摇头,眼眶却有点发热。叉车停在楼下时,母亲正拎着菜篮子回来,看到他缠满纱布的手,手里的篮子“啪嗒”掉在地上,黄瓜滚了一地。“咋了这是?”母亲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都在发抖。
“没事,妈,小伤。”林阳想笑,嘴角却扯不动。
老郑在旁边帮腔:“阿姨您别担心,缝了几针,医生说养两周就好。厂里给算工伤,工资照发。”他捡起地上的黄瓜,往母亲手里塞,“我先走了,有事让林阳给我打电话。”
母亲还想说什么,老郑已经开着叉车走远了,车斗里的铁皮在夕阳下发出“哐当”的轻响。林阳被母亲拽着上楼,打开门的瞬间,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早上出门时,母亲说要炖排骨,说是“天热补补”。
“你这孩子,跟你爸一个犟脾气!”母亲一边给伤口换药,一边抹眼泪,“干活就不能小心点?非要逞能!”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纱布,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爸当年在炼油厂,就是被铁板砸了脚,到现在阴雨天还疼,你怎么就不记教训……”
林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母亲的手。这双手常年做家务,指腹上有洗洁精浸出的细纹,却比任何纱布都温暖。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像仓库里永远停不下来的机器声。他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穿着炼油厂的工装,笑得一脸憨厚,忽然明白,所谓的坚守,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父亲守着炼油厂,母亲守着这个家,而他守着那个仓库,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扛着日子往前走。
晚饭时,母亲把排骨炖得烂烂的,用勺子舀到他没受伤的左手边。林阳看着碗里的排骨,忽然觉得,这缠着纱布的手指虽然疼,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仓库的门或许还得他推开,但此刻,有母亲的排骨汤,有老郑的糙话,有老刘的沉默,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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