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回府,而是信步走向汴河沿岸。春风拂面,杨柳依依,河上舟楫往来,两岸商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但他的心思,却不在眼前风物之上。
通过与吴昉的接触,他大致摸清了这位新科进士的心态:感激与审慎并存,理想向现实略有妥协,但良知未泯,是可争取的对象。然而,仅凭一次交谈,远不足以判断其心志是否坚定,更无法确定在林家的持续影响下,他会走向何方。
数日后,借着一次礼部内部的小型聚会,陈砚秋又有机会接触到了另外几位被不同势力“捉”走的新科进士。
聚会设在礼部衙门附近的一处清雅酒肆,参与者除了几位礼部同僚,还有两三位在京等待铨选官职的新科进士,其中就包括了被燕王府招揽的郑獬,以及被那位致仕转运使家“请”去的周槿。
郑獬依旧是那副略带孤傲的样子,但比起放榜日那天的窘迫,此刻显得从容了许多。燕王府的背景显然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席间众人谈论诗词歌赋,他偶尔发言,见解不凡,但涉及朝政时事,则多保持沉默,或只泛泛而谈。陈砚秋注意到,他腰间佩着一块质地极佳的羊脂玉佩,形制并非市面上常见之物,倒像是宫廷造办处的风格,想必是燕王府的赏赐。
当有人玩笑般问起他那日被两家争抢的“盛况”时,郑獬只是淡淡一笑,避重就轻道:“皆是诸位大人错爱,獬愧不敢当。如今只想安心读书,等待朝廷差遣。”言语间,对燕王府的维护之意隐约可见。
而那位周槿,则显得更为活络一些。他似乎已经迅速适应了新的身份,言谈举止间,颇以能投入那位老转运使门下为荣。席间他主动向几位礼部官员敬酒,言辞谦恭,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当陈砚秋不经意间提起漕运事务时,周槿立刻接过话头,但所说的却不再是策论中那般犀利的批判,而是转而强调“漕运关乎国计,需稳妥渐进”、“诸多弊病,乃积年所致,非一日可除”云云,与之前判若两人。
陈砚秋心中暗叹,这才短短几日,这位曾在策论中大声疾呼“汰冗员、清蠹吏”的进士,似乎已经开始学着用官场那套“稳妥”、“渐进”的话术来包装自己了。不知是他自己的“领悟”,还是受到了“恩主”的点拨。
还有一位陈砚秋未曾深入接触过的进士,名叫王劭,就是那位被绸缎商刘家招婿的寒门子弟,今日也受邀在列。他显得颇为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当有人问及他未来的打算时,他低声道:“但凭朝廷安排,能为一地父母官,造福乡里,于愿足矣。”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有种认命般的平静。
一场聚会下来,陈砚秋心中对这些新科进士的处境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他们如同被投入不同染缸的白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身后的势力着色、塑造。有的努力适应,试图融入(如周槿);有的借势自保,持重观望(如郑獬);有的则似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只求安稳(如王劭);而像吴昉那样,内心尚存挣扎与坚持的,不知还能有多少。
夜色渐深,聚会散去。陈砚秋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这些新晋进士们的抉择,看似是个人命运的转折,实则汇聚在一起,便影响着未来朝堂的格局与风气。韩似道、林振元他们,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系统性地筛选、吸纳、塑造着新一代的官僚,确保这个体系的延续和稳固。
而他,陈砚秋,身负特殊使命,游走于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既要在这体系中伪装生存,又要寻找破局的契机。吴昉是一条线,那方“青城松烟”墨是另一条线,林窈娘那晦涩不明的态度,或许也是一条线。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那座灯火通明、如同巨兽般蛰伏的林府宅院。那里既是庇护所,也是囚笼;既有致命的危险,也藏着通往真相的密钥。
接下来的路,他需要更加谨慎,也要更加果决。在扮演好林家女婿、礼部官员角色的同时,他必须加快步伐,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去验证线索,去联络盟友,去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棋局上,撬开一丝缝隙。
新晋们已在做出他们的抉择,而他陈砚秋,早已没有退路。他的抉择,从一开始,便是迎难而上,在这漩涡中心,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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