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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3章 12(1/1)

    乡音图谱

    老槐树的影子在晒谷场上挪过三指宽时,村西头的碾盘便开始发出沉闷的哼唧。王老汉推着青石碾子转圈圈,谷物在石槽里簌簌作响,混着他含混的咳嗽声,在蝉鸣织成的网眼里钻来钻去。这些散落的声响像珠子,被炊烟串成线,在村庄上空绕出柔软的结。

    黎明总是被露水打湿的。鸡叫头遍时,张婶的竹扫帚已经在院坝上画出沙沙的轨迹,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她扫过门槛的动作格外轻,怕吵醒还在酣睡的孙子,扫帚毛蹭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村东的水井轱辘随后吱呀转动,木桶撞击井壁的空响,在薄雾里荡开层层涟漪。李叔挑着水走过晒谷场,水桶晃出的水声与木扁担的咯吱声,谱成了清晨最清亮的调子。有次我起得格外早,撞见哑叔在菜园里浇菜,水壶的水流在菜叶上漫开,竟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清晨曦的温柔。

    正午的村庄浸在黏稠的热浪里。铁匠铺的风箱呼哧呼哧喘着气,铁锤砸在铁砧上的叮当声,把阳光都震得发颤。王铁匠赤着膊,汗珠砸在烧红的铁块上,滋啦一声化作白雾,混着淬火时的嘶鸣,在巷子里飘出老远。学堂的下课铃突然炸响,孩子们的欢笑声立刻漫过晒谷场,惊得趴在草垛上的老黄狗竖起耳朵。二丫妈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娃回家吃饭,声音穿过两堵土墙,在隔壁李家的烟囱里打了个转,才慢悠悠飘进学堂。我总爱蹲在铁匠铺门口,看火星在王铁匠的肱二头肌上炸开,听他打铁时哼的不成调的曲子,那些滚烫的节奏里,藏着日子最本真的力量。

    暮色是被晚归的牛蹄踩出来的。放牛人甩着响鞭,鞭梢划破空气的脆响,惊得归巢的燕子斜着掠过屋顶。牛铃在田埂上叮咚作响,与牧童嘴里的笛音缠在一起,在炊烟里慢慢发酵。张大爷的收音机总在这时响起,评书里的刀光剑影混着滋滋的杂音,从窗棂里钻出来,引得蹲在墙根下吃饭的汉子们伸长脖子。有次暴雨突至,我躲在磨坊的屋檐下,听石磨转动的隆隆声与雨声较劲,看磨坊师傅用袖子抹掉脸上的面粉,突然觉得那些嘈杂的声响,早把彼此的命运磨成了同一种质地。

    冬日的雪落得静悄悄的。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偶尔爆出的火星,映得灶台边纳鞋底的妇人眉眼发亮。北风穿过窗棂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哨音,与炕头摇篮里婴儿的呓语,组成最安稳的催眠曲。村部的广播喇叭被冻得发哑,却依然准时响起,播音员带着鼻音的通知声,在雪地里滚出老远,惊起几棵老树上的积雪。我见过最动人的声响,是除夕夜里各家的鞭炮声,那些炸裂的脆响在山谷里撞来撞去,把团圆的喜悦送到每扇紧闭的门后。

    去年清明回乡,发现铁匠铺改成了便利店,电子喇叭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促销广告。学堂的铜铃换成了电铃,响起来短促而生硬,再也荡不出悠长的余韵。只有哑叔还在菜园里浇菜,水壶的水流声依旧温柔,只是他的背更驼了,像被岁月压弯的扁担。

    站在老槐树下,我忽然想念那些被机器声淹没的乡音。想念碾盘的沉闷、铁匠铺的铿锵、牛铃的清脆,想念那些带着体温的声响,如何把日子织成温暖的棉絮。或许乡音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钻进了记忆的缝隙,在某个飘着细雨的午后,突然从心底的褶皱里钻出来,带着泥土的芬芳,轻轻叩响思念的门环。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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