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纸张在贾环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
但他光是站在那,就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崭新毛料新制服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约莫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的中年男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财政科。
他额头冒汗,脸色煞白,正是锦城知州赵德安。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旁那个布衣身影和摊开的档案,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贾......贾主席!
您......您大驾光临锦城,怎么......怎么也不通知属下一声?
属下也好......也好安排迎接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目光慌乱地扫过桌上那些要命的文件,最后又落到贾环那平静得令人心寒的脸上,等待着雷霆震怒的降临。
贾环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深潭古井,平静无波地落在赵德安那张写满惊惶与谄媚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份关于“奔驰”轿车采购的档案,轻轻往前推了推。
纸张摩擦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就在气氛凝固、赵德安额头冷汗涔涔,几乎要瘫软下去之际,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却并未降临。
贾环的目光从那份刺眼的文件上移开,落在赵德安惨白的脸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语气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赵知州,”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的寂静,“挪用‘农机补贴”和‘水利维护’的钱来买这些锦绣车………………
这事,做得不妥当。”
赵德安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刚要辩解,贾环却抬手止住了他,继续说道:
“来锦城的路上,去了趟下洼村,也去了第三农庄。
庄户们都在议论,说“种啥自己说了不算’,心里憋屈。
王老栓他们想买台拖拉机,省下人力去城里打零工、搞点副业,想法不错,可钱袋子捏紧了,买不起。”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份关于锦绣车的档案,又看回赵德安:“老百姓要的是能帮他们松绑的东西,不是停在你州衙门口光鲜亮丽的铁壳子。
这道理,不难懂吧?”
赵德安哪里敢说“不”,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懂!懂!贾主席教训的是!
属下......属下糊涂!属下立刻想办法筹措资金,优先解决农庄的困难!
一定把拖拉机的款子补上!”
他此刻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揭过。
贾环没理会他的保证,转身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书案前,拿起笔。
他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悬腕于空白的公文纸上,笔走龙蛇。
片刻,一封简短却有力的手令写好。
他吹了吹墨迹,递给赵德安:
“拿着这个。
下洼村王老栓、第三农庄庄头李二叔。
各给他们批一台合适的拖拉机。
钱,神都会给你批。
不够的,州里你自己想办法挤出来点吧。
年底前,我要看到拖拉机下地。
赵德安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迭声道:“是!是!属下遵命!
保证办妥!绝不敢再耽搁!”
贾环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脸上紧细的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语气也带上了一点家常的随意:
“好了,公事说完。
赵知州,多年没回锦城了,这肚子里的馋虫倒是叫唤得厉害。
记得城东老码头那家‘四海居’的烤生蚝、蒸鸡蛋,味道实在叫人惦记。
不知如今可还开着?”
赵德安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吃饭!安排!这正是他拿手好戏,也是化解眼前危机的绝佳台阶!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腰杆都挺直了些:
“开着!开着呢!贾主席好记性!
‘四海居'的老板还是老郑头,手艺没丢!
属下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请贾主席稍待片刻,属下去去就来!”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快了不少,仿佛刚才的惊魂一刻从未发生。
不多时,赵德安已安排妥当,亲自引着贾环和陆有前往“四海居”。
雅间早已备好,临窗可见繁忙的锦城港。
各色海鲜流水般端上,虽是冬天,但是也有不少生猛硬货。
原是这老郑自有旺季打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