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梦回,意识在剧痛与药物中沉浮时,他总会被拖入那片永恒燃烧的火海。五哥的身影在烈焰中不断分解、破碎:
是三岁元宵节,他被高高架在五哥宽厚温暖的肩头,看着满城花灯如星河璀璨时,那坚实的触感;
是五岁那年,他打碎了父亲心爱的钧窑笔洗,五哥默默挡在他身前,替他承受了沉重家法,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一声不吭的背影;
是七岁盛夏,在祠堂幽静的竹林小屋里,五哥握着他的小手,在密码本上写下第一个密电码时,指尖传来的微凉与耐心;
……
这些碎片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汇聚成汇丰银行那座冰冷、厚重、象征着无尽财富与秘密的保险库巨门前!门扉上,赫然用尚未干涸的、暗红的鲜血,绘制着一只振翅欲飞、口中衔着古老玉环的——朱雀图腾!那图腾,是五哥用生命绘制的最后路标!
三日后。汇丰银行。地下金库区。
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金属、油墨与一种深入骨髓的、金钱特有的冰冷气息。巨大的、需要数人合力才能转动的圆形金库门,如同神话中守护宝藏的巨兽之口,沉默地矗立在凤九皇面前。
他伸出依旧缠着绷带、微微颤抖的手。掌心,那道早已结痂、却依旧隐隐作痛的“丙戌”血字疤痕,如同燃烧的烙印。他将掌心,紧紧贴合在金库门那冰冷的、雕刻着复杂花纹的黄铜锁盘中央!
“咔哒…咔哒…隆隆隆…”
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齿轮咬合声,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开始缓缓转动!那冰冷、精密、代表着西方工业力量的机括运转声,竟然无比诡异地、丝丝入扣地与凤九皇脑海中,五哥在煤舱底、在货仓血战中,那沉重、艰难、带着血沫的喘息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仿佛兄长的灵魂,正附着在这冰冷的金属之上,为他开启最后的生门。
“轰…”
低沉的闷响中,重达数十吨的金库门,缓缓向内滑开。
金库内景,在煤气灯惨白的光线下,如同画卷般展开。
金光!刺目的金光!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三百六十个大小一致、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厚重铁皮箱,如同沉默的士兵方阵,占据了金库绝大部分空间!箱盖敞开着,里面是码放得如同砖墙般的——金条!在煤气灯下流淌着沉重、冰冷、却又无比诱人的赤金色光泽!金山银海,不足以形容其震撼之万一!
然而,凤九皇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越过了这足以买下半个上海滩的财富,死死钉在了所有金条之上,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上!
他踉跄着上前,如同朝圣般,颤抖着打开了匣盖。
匣内,猩红的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半副碎裂的金丝眼镜!镜框扭曲变形,镜片布满裂痕。正是五哥凤五爷最后时刻佩戴的那一副!
凤九皇如同被雷击中,颤抖着拿起那半副眼镜。当他的目光,透过那蛛网般的裂痕,落在内侧镜片上时——
呼吸,瞬间停滞!
镜片内侧,用极其细密、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清晰地书写着一行生辰八字!
那时刻,那分秒…正是当年凤家遭逢大难,年仅八岁的他,为了躲避粘杆处的搜捕,在管家忠伯的帮助下,惊慌失措地躲进后院那口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腌鱼桶中,瑟瑟发抖、度秒如年的——那个时刻!
**第十六章:永劫之咒**
黄浦江的风,带着江水的腥咸与都市的尘埃,卷起几张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给死人用的黄色纸钱,掠过外滩冰冷华丽的花岗岩墙面。
凤九皇站在汇丰银行高高的台阶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副沾满五哥血迹的金丝眼镜。江风吹乱了他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这副破碎的眼镜,架在了自己挺直的鼻梁上。
就在镜架触及皮肤的刹那——
世界,在他的视野中,轰然裂开!
左眼所见:是身后金库深处,那三百六十箱金条在煤气灯下流淌的、冰冷而沉重的金色海洋!是足以颠覆命运、买断生死的滔天富贵!
右眼所见:却是那夜珠江之上,焚天的烈焰中,五哥带着温柔而决绝的微笑,对他比出那个儿时“平安”与“等我”的翻花绳手势!是那永恒定格的、焚尽一切的血色瞬间!
两个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世界,被镜片上蛛网般的裂痕,蛮横地切割、撕裂、并置!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与灵魂!
“滴答…”
第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重重砸落在冰冷的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