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无数身影争先恐后、手脚并用地从狭窄的车门里挤爬出来。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满了长途跋涉和极端困苦留下的深深印痕。眼神空洞,麻木,或者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
许多人一下车就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相对新鲜的空气,如同离水濒死的鱼。更多的人则茫然四顾,看着这片陌生而荒凉的土地,眼中看不到丝毫抵达“乐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迷茫。
知情者心中无不沉重。三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在严重超载(一节车厢挤进三四百人!)的钢铁囚笼里,连转身都成了奢望。
没有热食,仅有少量维持生命的水。生理需求成了最大的折磨——大便尚能忍耐,而小便?许多人裤裆上结着冰碴,那是无法忍耐时留下的屈辱印记。
车厢内污浊的空气、绝望的哭喊、痛苦的呻吟……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的图景。此刻能活着走下车厢,对他们而言,已是莫大的“幸运”。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不是温暖的住所和丰盛的食物,而是自力更生、在寒冬荒野中建立新家园的残酷挑战。
华夏方面提供的,是堆积如山的活动板房构件。冰冷的金属框架和复合板材,需要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在冻土上一点点拼装起来。
一个十几平米的板房要塞进十几个人,拥挤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当这些来自西域苦寒之地、住惯了漏风破帐篷的移民,看到这些能遮风挡雨的“新家”时,麻木的眼神里,竟然真的闪烁起一丝微弱的光——至少,这里比通古斯城暖和多了。
一丝对“活着”的渴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复燃。
在通古斯城残余管理人员的竭力组织下,一支支名为“筑城队”的队伍被仓促建立起来。
修筑城墙,成了悬在他们头顶最紧迫的利剑!华夏的警告言犹在耳:绝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大别山核心堡垒避难!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筑起一道高墙!
动员现场,一个穿着相对体面(华夏援助的旧制服)的通古斯城工作人员,站在一个简陋的木箱上,举着电池驱动的扩音喇叭,声音嘶哑而亢奋,试图点燃这堆冰冷的“薪柴”:
“同胞们!看看那边!抬起头!看看远处那片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山脉’!” 他手臂用力指向大别山方向,那巍峨的、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的超级城墙轮廓,“那不是山!
那是华夏人用钢铁和混凝土筑起的生命之墙!是庇护他们的神迹!”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我,亲自走近看过!那墙,有几百米高!墙顶宽阔得能跑马,能种地!再凶残的变异兽,面对这样的天堑,也只能撞得头破血流,望墙兴叹!”
他扫视着下面黑压压、面有菜色的人群,捕捉着他们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名为“向往”的光芒:“你们!想不想也住在这样的城墙里面?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在安全的墙内长大,不用再担惊受怕?!”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渴望在人群中发酵。
“现在!机会就在我们眼前!”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华夏允许我们!就在这片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筑起我们自己的城!他们还承诺,会给我们粮食,给我们支援!这还不够吗?!”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压迫感,“十天!可能只有十天半个月!那些吃人的怪物就会闻到味道扑过来!我们还有时间磨蹭吗?还有时间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磨洋工吗?!”
“没有!” 他自问自答,吼声在寒风中回荡,“想要活命,想要子孙后代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干起来!拿出你们所有的力气!拿出你们在西域冻土上刨食的狠劲!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建设我们自由的、有尊严的明天!”
这番“鬼哭狼嚎”般的动员,充满了现实的威逼利诱和对虚幻未来的描绘。人群中,那些麻木的脸庞上,渴望与绝望交织。
有人看着远处那高不可攀的华夏巨墙,想象着墙内的“幸福”生活——他们知道,自己的妻女中,有人通过自卖为奴等途径,或许已经成为了那高墙内的一员。羡慕、嫉妒、不甘……复杂的情绪啃噬着内心。
凭什么?这个念头在许多人心中滋生。凭什么她们能进去,我们却要在这里拼命筑墙?
正是这份不甘,这份不愿就此“沦落成泥”的微弱自尊,配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城墙”庇护的渴望,最终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惰性。
一股压抑许久的、近乎悲壮的“热情”开始在人群中涌动。他们默默地走向那些冰冷的建筑构件,走向堆放的简陋工具。
尽管华夏没有派遣人力直接支援,但提供的一批重型工程机械——推土机、挖掘机、吊车——如同钢铁巨兽般轰鸣着开入场地,极大地提升了效率。冻土在机械的力量下破碎,地基的轮廓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