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夫这几日总避着人走。城里姑娘送他的镀金打火机,被他埋在野茶林最深处的雷击木下。那物件太亮,照得他补丁衣裳更显寒酸。倒是茶商带来的工人们,开始在古茶树四周架设铁蒺藜,说是防山猪,倒把采茶的老妪们拦在外头。
白露那日,王金宝他爹摸黑上了后山。天亮时被人发现昏在废矿井口,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茶饼,上头印着"昭和十四年特制"。老郎中号脉时说这是瘴气侵体,茶阿梨却瞧见老人指甲缝里沾着荧绿的茶膏——和当年婆婆咳出的痰一个颜色。
穿中山装的茶商突然说要办采茶祭。晒谷场连夜搭起戏台,红绸布盖住了光绪年间的祭茶碑。城里来的照相师傅围着古茶树转,镁光灯闪得山雀都不敢落脚。茶阿梨被派去沏迎客茶,手腕一抖,滚水泼在青砖地上,竟蚀出个"逃"字。
山道夫在台后撞见那城里姑娘。她正用钢笔往电报单上誊数字,看见他来慌忙合上簿子,襟口掉出枚翡翠茶芽坠子。少年瞥见纸角"丙辰样本"几个字,突然想起爷爷说当年东洋人带走的,正是丙辰年生的童养媳。
采茶祭那日出了怪事。城里来的记者刚拍完合影,镜头盖突然爆开,胶片上全是扭曲的人脸。茶商强笑着打圆场,说山间湿气重,茶阿梨却瞧见那株移栽的老茶树在日头下淌出混着朱砂的茶汁。
夜里晒谷场放电影,白布挂在两株苦楝树间。映到东洋武士劈砍的画面时,山道夫忽然攥住茶阿梨的手腕——布幕背面闪过几道黑影,抬着贴封条的樟木箱往新茶厂去。那箱子他认得,去年矿上塌方前,也运来过同样制式的货箱。
三更天时起了山风。茶阿梨摸黑去灶房添柴,听见墙根传来城里姑娘的呜咽。月光漏进窗棂,正照见她用翡翠吊坠挑破指尖,往茶商带来的铁皮罐里滴血。罐身菊纹在血珠浸润下泛出青光,和婆婆那柄茶刀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第二日全村人都嗅到异香。新茶厂飘出的气味甜得发腻,像熟透的枇杷混着雄黄。山道夫借口修篱笆摸近厂区,瞧见穿胶靴的工人正往反应炉里倒莹绿色粉末。有个麻袋破了口,漏出的竟是碾碎的老茶树叶,叶脉上全带着荧紫纹路。
王金宝他爹半夜发起高热,满嘴嚷着"茶女归山"。茶阿梨送药去时,发现老人枕头下压着半本《东洋茶经》,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照片——穿白褂的男人站在矿井前,脚边木箱印着菊纹,箱缝露出半截银镯子。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山道夫护着茶阿梨往祠堂跑时,闪电劈开了新茶厂的铁皮屋顶。青光炸裂的瞬间,两人瞧见流水线上滚动的根本不是茶叶,而是裹着茶膏的莹绿药丸。包装盒上的菊纹商标,与五十年前矿难死者戴的脚镣印记分毫不差。
穿连衣裙的姑娘突然在雨幕中出现。她翡翠吊坠裂成两半,露出里头微型胶卷:"我爸要把你们..."话没说完就被茶商拽进吉普车。山道夫追着车辙印到后山,发现胎痕尽头竟消失在那株淌着血茶的老茶树前。
茶阿梨在祠堂梁上寻到婆婆藏的樟木匣。褪色的《祭茶录》最后一页黏着张地契,光绪年的朱砂印旁赫然写着:"丙辰年祭茶女三十名,抵银元二百整。"纸背还粘着片银镯残片,内侧刻着山道夫他娘的小名。
暴雨冲垮茶厂那夜,古茶树突然开花。碗大的白花在雨里疯长,眨眼就谢,结出的茶果裂开时爆出荧紫孢子。穿防护服的工人连夜撤离,有个落在后头的学徒醉醺醺嚷着:"什么国际茶展,分明是拿人当..."
山道夫攥着茶刀摸进废矿井时,茶阿梨的血玉针突然自行飞起。针尖引着他们绕过坍塌的矿道,在尽头的铁柜前悬停。柜门菊纹锁孔泛着血光,与茶阿梨腕间新生的淡青纹路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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