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火没旺,热气还往心里钻(2/2)
第一日,饭食是粗糙的杂粮饼和野菜汤,他几乎难以下咽。
第二日,他看着村民们将不多的粮食分给孩子和老人,自己啃着最硬的饼子,却人人面带平和,他心中的鄙夷开始动摇。
到了第三日清晨,他看到守护者将第一碗刚出锅的粥,恭敬地放在了那口土灶前,然后才招呼全村人开饭。
那一刻,他看着村民们互相谦让、彼此关照的眼神,看着他们布满老茧却依然有力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击中了他。
他突然冲回自己的住处,拿出那份他曾引以为傲的图纸,双手颤抖着,将其投入火盆。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那金碧辉煌的庙宇化为灰烬。
随即,他在全村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到守护者面前,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我错了,”他声音嘶哑,“我雕过千尊神像,今日才在讲理坡见到真容——你们每个人,都是活着的关老爷。”
匠头没有动用豪族的一分一毫,带着他的人悄然离开了。
他回到家乡,在自家院中立起一块无字素碑,只在碑座上刻了两个字:“守心”。
这件奇事传开后,十年间,一种被称为“无像祠堂”的祭拜方式竟在民间悄然兴起。
人们不再供奉泥塑金身的神像,而是将祖辈用过的锄头、饭碗、蓑衣这些寻常物件郑重地摆上供桌,他们开始明白,真正的神性,不在庙堂之上,而在代代相传的勤劳与坚守之中。
春耕时节,守护者已经老得连犁都扶不稳了。
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从他手中接过了灶屋的钥匙,开始笨拙地学着添柴、摆饭。
某个深夜,暴雨如注,村外的堤坝出现险情。
全村人,无论老幼,都冲进了风雨里抢修。
少年也扛着麻袋在泥水里奔跑,很快便精疲力竭。
他靠着一堵残墙喘息,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灶屋的方向升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烟气在雨幕中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影缓步向他走来,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人影在他面前蹲下,伸出宽厚的手,为他系紧了早已松开的草鞋绳结。
少年猛地惊醒,暴雨依旧,人影无踪。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脚上的草鞋带,确实被重新绑好了,而且打的是一种极为古旧的结法,正是村里老人口中,阿耕当年最擅长的“忠字扣”。
第二天天亮,溃口被成功堵住。
而从那天起,少年变了。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第一个为大灶添上新柴,每一个动作都虔诚得如同最庄重的典礼。
岁月流转,又是一个深秋的霜晨。
守护者已是风中残烛,他拄着拐杖,最后一次巡视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田地。
当他走到村口时,脚步猛地停住了。
那台沉重的石磨,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竟自行缓缓转动了一圈,发出一声悠长的“嘎吱”声,随即归于沉寂。
他心中一动,颤巍巍地走上前。
只见石磨的磨槽内,一夜积下的寒霜正迅速融化,化开的清水蜿蜒流淌,竟在槽底汇成了四个古朴的篆字——义不负托。
守护者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云层恰在此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精准地投射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座早已熄火多年的灶屋烟囱之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光,却只有守护者看到了光芒中的景象。
片刻之后,一缕极淡、极淡的青烟从烟囱内飘出,笔直地升上高空。
在高天之上,那缕青烟如同一支无形的笔,缓缓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那轮廓时而手持长刀,威风凛凛;时而肩扛犁铧,步履坚实;时而牵着一匹瘦马,眺望远方;时而又背负蓑衣,埋首于风雨。
最终,所有形象合而为一,化作一个顶天立地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朝讲理坡的方向,微微颔首,而后如一滴浓墨坠入清水,悄然散去,再无痕迹。
守护者浑浊的老眼中,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他对着万里无云的晴空,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您走好。”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座空无一物的灶台,一步一步,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灶台依旧是那个灶台,讲理坡也依旧是那个讲理坡,只是守护者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下了,又有什么东西,真正地离开了。
hai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